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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冬小记 (易道离经)



“我早就说过了嘛,楼公子这种甜言蜜语,就只能哄骗那些入世未深的蠢姑娘了。可怜我那些姊妹,不晓得何时才能把赊下的债讨回来。”

姝儿打开黄花梨木妆匣,取出一塔薄薄的文契揣入袖中,纸背透着血红的印妮,边缘湿润,俨然是押署不久的。她说,“毕竟谁的血汗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吧?”

一旁伺候的哑姑娘啄米似的点头。

落玉楼的后门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守,一则,是为了防止闲杂人等流连不去,二则,是为了防止姑娘被心怀不轨者哄骗,双双私奔。人世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痴情人抓一个少一个,以前姝儿相信这些,不忍通达苦命鸳鸯,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溜了,不消几年,她在外省一家三流妓院碰见那姑娘。

原来那男人是名不折不扣的赌棍,手头紧时赌瘾大发,把那姑娘转手卖到窑子还没完,甚至不知脸面,隔三差五地伸手讨钱。

姝儿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将人赎回,可惜那姑娘已被灌了药,嗓子毁了,姝儿便将人留在身傍。至于那赌棍,手筋被挑了以后,估摸能长点记性。





第12章 第十二章
守卫替姝儿推开门扉,便见陆宣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松松垮垮地倚在墙角。连姝儿自个儿都不觉唇角噙了三分笑意,她提起裙摆,蹬着小碎步疾奔过去,“宣哥哥!”

陆宣一展臂,将姝儿接住,顺势旋转了大半圈,掂了掂,松开了她,朗声笑道,“几天不见,又壮实了不少啊!”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呵呵,男人。愣是没想到,那一贯以精明狠辣面目示人的鸨儿仪态尽失,飞起来就给陆宣一脚,动作干脆利落,比汉子还粗野,听陆宣那撕心裂肺的嚎叫,顿时令人怜悯不起来。

寒暄片刻,姝儿将那几分文契废纸递给陆宣,铺展开来,是楼千若质押银钱的文书。

自古赌坊,自然有其常胜不败之法。楼千若被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迷得晕头转向,输赢之间,偶尔给他尝点小甜头,维持赌兴,焉知道,输掉的银子远比赢来的多了去了,不大一会儿,楼千若身上的银子很快就输了个精光。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月下小景园里的姑娘哪个不熟知男人劣根性的,她们先蓄意让楼千若连连赢钱,教他相信自己恰是鸿运当头,不过那都是小钱。连蒙带坑地哄他署下质押银钱的文书,然后狠宰一刀,未至于连根拔起,留有三分余地,让他一直赌下去,直到累计的金额庞大到能将他的抵押品吞并掉。

“楼千若楼公子?”

姑娘孜孜不倦,放长线,钓大鱼,“我们姊妹可没听说过你的大名,天下姓楼的这么多,怎么证明你就是楼千弦少爷的亲属呢?”言下之意,有多少斤两自己掂量清楚,少在姑奶奶面前装模作样。

士可杀不可辱。读书人,总归有几分持才傲物,经不起遍贬低的骨气在。楼千若无法忍受被三教九流的人看低,加之炫耀心理作祟,武断蛮横地将前不久从楼千弦手中夺来的铺子充作抵押,兑了银钱,指天誓日和姑娘们豪赌一场,叫她们好看。

楼千若门儿清,即便从小父亲严禁他接触商贾贸易,但那些产业的价值谁都心知肚明,换来的银钱绝不在少数。很可惜,楼千若入了月下小景,算是遇到了克星。在这个地方,凭谁都好,无论是小试牛刀,抑或是大展拳脚,均得率先兑换此处专用的筹码。

月下小景的筹码是落玉楼特殊设计的,材质奇异,似玉非玉,颜色因筹码代表的价值而异,只有半边巴掌大,薄砖状,正面阳刻面额,背面阴刻落玉楼的徽号,乙方伪造。

经手的再不是真金白银,赌客的心理负担骤然退减少。最重要的是,姑娘们打从一开始就给楼千若下了绊子,制造月下小景人群纷杂,上至贵胄,下至寒门,均能消遣,阶级界限十分模糊。

诚然,月下小景有讨人喜欢的落魄穷人,但绝不缺乏披金戴银的商贾富豪,如此一来,十分哪桌的赌局不是动辄成千上万两的呢?大清钱贱银贵,那一千几百文洒落地上,月下小景最卑微、供奉酒水的奴仆也不屑去拾。

眨眼到了三更天,姑娘通宵闹了成宿,筋疲力竭,眼皮子重若千斤。姝儿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文契到手,便懒得和楼千若虚与委蛇,三言两语将人打发了。此时楼千若酒醒了,看了看苍白的抵押书,看了看指腹残留的红印,霎时慌了神。

那些个教他痴迷钟爱的姑娘,逐渐散去,月下小景登时笼了一阵寂寞寥落。

“九出十三归的道理你应该很清楚,那厮的债务一时半会能填上的概率很低。”姝儿估算着利息,嘱咐陆宣说,“三天,多则三天,你大可以将抵押书交予官府,领人前往收铺。”

陆宣将文书收妥,“你没有要问的?”

小半个月前,陆宣破天荒来到落玉楼,找到暌违日久的姝儿,请她谋划了这个局。开口的人是陆宣,所以姝儿不问缘由,不问对错,便一口应下。

姝儿白了他一眼,“问来作甚?你以为解释清楚就能赖掉我的酒钱么。”

陆宣:……

陆宣走时背向姝儿,摆摆手,“酒钱我先欠下,他朝你未娶我未嫁,咱两就凑合到一块,相看两生厌,蹉跎一辈子。”

姝儿沉默了下,抄起墙头的一块残瓦朝陆宣的方向丢去,“你他妈那是旦角儿的词了!”

怒火中烧,直把耳根子红透。

时至今天,待楼青衣同楼千弦先后离席,他挥退奴仆,连齐叔也给支开后,哭丧着嘴脸,向陈氏求救。

陈氏听罢,脸上一时青,一时白,颤声说,“你怎可如此糊涂!被你爹知道,那该如何是好……”

“孩儿知错了,求母亲责罚!”

“我来问你,当时你到底兑了多少银两?”陈氏很快镇定下来,自明时起,朝廷颁布法令,严谨监定高利贷的利息,一律不得超过四成。楼家的铺子做得大,急着转手必然惹来闲言碎语,看迄今为止,外边风平浪静,看样子,那落玉楼的老板一心想将铺子据为己有。

既然如此,他们还有希望赶在东窗事发之前,将产业赎回。

楼千若默不作声地比了个手势,陈氏差点晕厥过去。

傍晚时分,陈氏终于逮到楼千弦,劈头便闻,“弦儿,何以这个月的用度还为送来?”

以前洛蓝掌家的日子里,楼宅的公中用度一贯从每月的盈余中抽取部分,拨过来支费,明细记录得一清二楚。事出突然,陈氏清点了自己多年攒下的私房钱,又将珍藏的玉石一一估价,还差远了,转念一想,便打起楼宅公款的主意,遂发现财源给截了。

楼千弦看了看身后不远处洛蓝的房门,边走边道,“近期恰是季度结算的日子,故而会拖延几日。”

“婶婶又相中了哪件翡翠饰品?”眼见离开了北院范围,楼千弦慢慢敛起笑容,端详陈氏刺白的脸,“若真是那般焦急,婶婶大可以将账记在自己名下。”

楼千弦不理会僵直的陈氏,走了没几步,突然回首,“差点忘了告诉婶婶,季度结算时发现有许多误记在楼家名下的账单,都有什么来着,喜相逢,心悦来……唔,似乎城中大小首饰店的名字都在其中,我猜,肯定是婶婶操劳过度,一时记岔了,所以自作主张,已将账单改至婶婶名下。婶婶切莫忘了缴款的时日。”

导火线点燃,所有事件有如暴风雨一般,摧毁摇摇欲坠的平静。

事件败露,楼青衣差点没打断楼千若的腿。拳脚无眼,陈氏丰腴的躯体敷在爱子身上,也白白挨了几记,身上青紫斑驳的。楼青衣气好歹消了,案上铺满了账单和追索的条文,指给齐叔看,“你瞧,我的好侄子对我们一家干的好事!”

“我们一家三口乃念他孤苦无依,弃置家业,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他压根就将咱们当成豺狼野豹!”

齐叔想也没想,矢口否认,只为安抚住楼青衣,力挽狂澜,“少爷年少,心智未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唯恐不是出自他的手,或是有人教唆。”

楼青衣三口子表情有些松动,故无论能否重获被骗去的铺子,单论陈氏那一沓几乎能钉装成册的账单,就令人头疼不已。玉石价格短期内浮动不会有太大的起落,要怪就怪陈氏此人素爱赶时髦,首饰的款子限制了玉石的雕琢工艺,即便马上转手卖出去,未必能够回本。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你说,是谁想将我们一家置诸死地!”

齐叔眸光深沉,暗示道,“偌大的楼宅中,不是有以为异姓的二少吗?”





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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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三年后,乾隆四十六年。盛夏。

洛蓝睡眼惺忪地坐在床沿,双眸紧闭,眉头拧紧,脑袋一点一点。他穿着松松垮垮地亵衣,腰带的结散开后虚挂在腰间,瘦弱的肩头绽露在夏日微温的空气中,间或轻轻颤动,彰显着主人的不适应。突然间,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寒气形成了实质的袅袅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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