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心道,来了。他忍不住抬眼去看了眼段尘,却又猝不及防地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段尘抿了抿嘴没说话,只是冲着他颔首,重云了然,知道他已将那日自己拜托他的事安排好,便不再多虑,反倒有些担心地看了眼身侧的龚如雪。
龚如雪面沉如水,眼底有着深深地被压抑也无法抑制住的悲伤,殷红的唇此时跟脸色一样苍白。在重云看他的时候,他的身子突然一震,有所感应似的将目光转向华宴的入口。
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现在那里,缓带轻飘,于绰绰约约的树影中徐徐而来。
——是柳寒衣。
南怀漪也注意到来人,脸上虚伪的假笑卸下,眼底多了三分情真意切:“妾身为大家介绍一下,龚家真正的大少爷,龚悦秋。”
已经有人认出了柳寒衣,惊声道:“柳……柳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龚如雪沉默地看着柳寒衣,再找不到往日里他脸上那始终挂着的三分温柔笑意,这根本不是他相交多年的好友,眼前的人是陌生的。
确实是陌生的,他是龚悦秋,一个他从未听家里人提起过的名字,一个本该在二十多年前就消失的名字。
柳寒衣察觉到龚如雪的目光,抬眼朝他看来,冰冷的目光里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冷漠地望着远处高台上的秦岚湘等人,秦岚湘无力地摇了摇头,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听柳寒衣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今日来,是来说一件二十年前的旧事。”
“二十多年前,我还叫龚悦秋,我爹龚恒清,是当时的龚家家主,但他却被现在的龚家家主,他的亲弟弟龚恒明,以勾结魔界的缘由逐出了家门。当年的修真界,只要谈到魔界人人皆变色,可想而知我爹当时的处境,我们一家人被仙门世家追杀,在逃往南疆的途中,我爹被龚恒明派来的人杀死了。我娘带着我,隐姓埋名躲在了南疆一处牧民的家里,但没过多久我娘感染了风寒,不治身亡。”
柳寒衣说着,冲着秦岚湘微微一笑:“你说,龚恒明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能不报复吗?”
他的视线一转,在四下的宾客脸上一一划过:“还有当年追剿过我们一家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闻言,四座皆惊。
南怀漪抱着琵琶无声地笑了笑,附和着柳寒衣说道:“妾身给各位备了一份薄礼,已经放在诸位面前了,还请诸位不要介意啊。”
众人低头一看,只见刚才还喝过的酒杯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蛊虫,血红的虫子互相撕咬,有的挣扎着要从酒杯里爬出来。
有的人忍不住吐了出来,一个人指着南怀漪骂道:“好阴毒的贱人……”话未落,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他面色涨红,双手不受控制地忍不住往自己的脖子上又掐又挠,没过一会儿,他竟就这样被自己掐死了。
南怀漪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不自量力。”
众人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台上,秦岚湘面色复杂地望着柳寒衣,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你跟柳素长得太像了。”
柳寒衣听到她的话,心底里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终于被解开,他一直都很奇怪秦岚湘对他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本他是想借助龚如雪朋友的身份打入龚府,但因为秦岚湘很讨厌他,这个计划不得不打消,导致他的计划一再推迟,不过没关系,曲曲折折,他报复龚家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只不过,失去了一个朋友,有些可惜。
第16章 对峙
一场华宴因为三个人的出现彻底沦为了闹剧。
柳寒衣安静伫立在人群之中,神态自若,好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到来给众人带来了一场怎样的风波。他不急不慢地继续说道:“我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慢慢经营,才终于等到今天。我安排人进入龚府的密室,你猜我看到了什么?龚恒明和魔界勾结的书信。”
他又在众人心中扔下一个惊雷。
“龚恒明可是深得贼喊捉贼的精髓,这样一个人,我肯定要好好报答他啊,让他死得其所才对得起他这么苦心算计,所以我安排怀漪给他的酒里下了点东西,”柳寒衣唇角漾起一丝笑意,他望着秦岚湘,眼中冰冷得好似北疆终年不化的雪,“南疆的蛊毒有多厉害,想必龚二夫人也很清楚吧?那可是能一点一点蚕食掉修真者所有内力的东西,中蛊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修为慢慢散掉,最后全身溃烂而死。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们龚家竟然连场丧事都不肯替龚老爷办,匆匆忙忙就把人下葬了。”
他话锋一转:“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派人将他的尸体挖出来了,今日这里这么热闹,我们不如就让龚家家主风、光、大、葬。”
“柳寒衣你……!”秦岚湘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煞白,被身旁的人扶住后,面上突然涌起一阵潮|红,喉间泛起一股腥甜的味道,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噗得吐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
“夫人!”
“二娘!”
……一片人仰马翻。
紧接着四座的宾客也纷纷脸色发白,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使不上一点内力。
“怎么回事?”
“我的内力呢?”
丁绍承嗤笑道:“南姑娘刚才的话你们倒是忘的一干二净了。”
众人这才想起方才南怀漪方才所说的“薄礼”,一时都慌乱起来。
周遭乱成一团,重云看了一眼自己方才没有动过的酒杯,里面早已经爬满了蛊虫。他暗道幸亏自己刚才没有喝这东西,随即他又有些担忧地望向段尘那边,虽然知道以那人的修为不至于中招,但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要为他担心。
却见段尘如有所感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了一眼,重云有些不自然地把目光转开,不再去看他。
重云刚转过头,就见原本起身要去扶秦岚湘的龚如雪身子突然晃了两下,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怎么了?”重云一把扶住他,只见他面色发青,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下来。
龚如雪一向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有明显的慌乱,清亮的眼底也难以掩饰他的茫然和无措:“我……我的内力没了。”
重云一惊:“你喝了那酒?!”
那边柳寒衣像是听见了重云的话,转过头来望向这边,只见龚如雪闭了闭眼睛,重重地点了下头,柳寒衣面色一凝,身子一动似乎想要走过来看看,但随即便被身旁的南怀漪制止,南怀漪冲他摇了摇头,柳寒衣便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不动了。
那样子有些滑稽,龚如雪睁开眼,看着他漠然的神情,半晌说不出话来。
重云伸手按在龚如雪的肩膀上,沉声道:“你别怕,先试试能不能把蛊虫逼出来。”
龚如雪闻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试着用内力将体内的蛊虫逼出来,但随即他发现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修为一点一点被蛊虫吞噬,曾经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正在慢慢垮塌,他只能绝望的看着,没有一点办法。
重云伸出手,在他的几处经脉穴位上点了几下,勉强控制住蛊虫蔓延的趋势,又从乾坤袋里拿出几株药草,正欲用内力将它融化成汁,对面始终稳如磐石般不动的段尘却突然站了起来。
重云怔愣的片刻,段尘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冷声道:“我来吧。”
重云沉默了一会儿,听话地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他,这药草是鬼界特有的骨灵草,这种草的成因极其特殊,它以骨灵兽的内丹为根,肉|体为壤,在骨灵兽死后才能从兽体内生长出来,这种草能够养魂固丹,对于金丹期的修士可以说是绝佳良药。
只不过这草天生就极其坚韧,需要修士耗费大量内力才能熬成,对于重云这种灵体来说,本身维持魂体就需要耗费一定的内力,再来炼制这药草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段尘的修为极高,这在上辈子重云就已经深刻的见识过,但眼下见他不过片刻就将骨灵草炼化,重云对他又有了一层新的认知。
这边龚如雪已将汤药服下,那头柳寒衣派来的人就已经把龚恒明的尸体给运来了,大剌剌的摆在宴席正中间。
九月的天还有些余热,尸体腐烂后的恶臭在整个青屏峰盘旋,很多人受不了这个味道,纷纷用衣袖将口鼻捂住,却仍旧难挡这臭味的侵入。
台上龚家人看着龚恒明的尸体,久久的说不出话,胆小的龚悦雯已经吓得连哭都忘了,柳寒衣满意地看着他们的表情,对四下的宾客笑道:“这份大礼我筹备了多年,今天借着这场盛宴便送予你们,看清楚龚恒明的死状了吗?这将是你们今后的下场!”
“柳寒衣你别太过分!”被死亡的恐惧所包围,已经快要崩溃的人提起手中的武器就朝柳寒衣砍来,“既然大家都要死,那就先拿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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