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没错,他没伤人,也没存过害人之心,凭本事挣得钱,有谁能指责?
至于说服效果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心中的不详也从这个时候正式孕生。
第36章 死不是最可怕
黄丛云似乎更神经质了。
一夜没听到声响,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就光着身子,天寒地冻地跑进院子里面临时搭建的道场。
找到在做最后准备的鸿云,死命地扣着他的肩膀摇晃,嘴里还喊着不知所云的话,“他说没疯,但是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是疯子,把我逼疯……”
“道长,昨天晚上,他把我的手上关节一根一根掰断了,他说这手只能行凶,不如废了,”黄丛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那张皮肉松垮的丑脸看起来更加扭曲可憎。
“还有,道长,我有证据,他把我这儿也废了,你看,”黄丛云松了手,自己把证据亮给人看,“你看,我不行了!他说这玩意只会让我讲畜生话,干畜生事。”
让人见证着自己身体的无动于衷,黄丛云脸上的兴奋明显大于惊惧。
似乎这是他没疯的绝佳证据。
“对,你没疯,先去旁边穿上衣服,我还有几方符纸没贴,”鸿云嫌恶地别过脸,不想多看他一眼。
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过怪异荒诞,让他心生畏惧。
疯子,疯言,疯行,一切的异常背后都藏着暗示。
像是一场审判,现在在细数被告人的罪行,惊堂木落之时,就是因果报应之日。
也像是一场解谜,为迷宫的闯入者提上谜面,谜底揭开之日,就是终末降临之时。
黄丛云一听就知道这是敷衍,赶紧又抓着人晃,好像这样别人就能清醒过来,不会留他一个人在噩梦一样的现实里受刑。
“再晃老骨头就散架了,”鸿云昨天见了人失心疯的样子,这次早有准备,将手中拂尘往他两肘麻骨上一敲,只等人一脱力,便撤步闪身到候在他旁边的小弟子身后。
那名小弟子是鸿云亲传,道号景秀,虽然名字里沾了秀字,但长相和秀毫无关系,生得人高马大,脸黑肉横,要不是穿了一身道袍,给人的第一印象更像古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屠夫。
景秀常年给鸿云挡这些没品位的扯皮事,道法学得如何不说,唱黑脸的本事到练了十成。
此时见自家摇钱树师尊不耐,他立刻就默契十足地上前,拦住黄丛云。
结果他还没动作,黄丛云竟然先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两条劈柴块一样干瘦的胳膊像是被斧头砍了似得,从被敲的位置生生断开,弯曲出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出现的弧度。
黄丛云他爹黄发财听到响动,来看自家儿子的时候,他儿子正拖着一双断臂,在地上蛆虫一样来回蠕动,脸上的表情混合了疼痛、惊恐和异样的快意。
“……他昨晚说了我的手会断,好疼……你们看,我没说谎……真的断了……好疼,我要死了……我死不掉……我没疯……”
“快救我,爸,你快跟他们说,救我,”黄丛云看到他爹喊得更加声嘶力竭,“他昨天把我手放倒绞肉机里了,他说今天我的手会断,因为我用的是这双手当支架瞄准的……”
鸿云听到“瞄准”这个词,莫名就想到妖冶青年双手比枪的姿势,和他说这话时候嘲讽众生的唇角弧度。
黄发财出了名的护犊,连忙安慰,“救,倾家荡产都救,先做完法事,咱先修养身体啊,身体好了就没有这些了。”
黄丛云的眼里的希望,随着他爹话语,在不过二三十字的时间里,经历了从升起到熄灭的全过程。
“你们都不信,我没疯……”黄丛云扭曲的俩上露出短暂的悲哀,然后变成愤怒,“我他妈说了我没疯,你们都不信,这是报应,我们都在遭报应……”
骨瘦如柴又极为惜命的男人觉得自己怒不可遏,却只敢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口头咒骂上。
急救的人后遗症的话刚一出,他就哑了活,乖乖配合起包扎急救,生怕一不小心留下什么后遗症。
因为黄丛云的受伤,水路道场的事算是不了了之。
黄丛云他爹以后还有用得着鸿云的地方,没撕破脸问人要医疗费。
鸿云也心虚 ,没再跟人提道场前期布置费用的事。
法事做得虎头蛇尾,鸿云自觉丢人,留下景秀带着几个小弟子收拾场子,自己先灰头灰脑地溜回观里。
这种意外,鸿云也有不少经验。
缓几天等最羞的那一阵过去,只要有个表现机会,就又能大头大脸地出来。
他脸皮多,掉一两层不碍事,人家有求于他,也不会没眼力的再揭他短。
你好我好,商业互吹一波,大家还是同舟共济的好伙伴。
只不过这一次,情况有点不对。
鸿云发现自己根本静不下心,只要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两人那天最后的对话。
“有罪吗?”的问句在他脑中重复播放,一遍又一遍鞭挞着他的道心。
无论他回答多少遍无罪,都不能平息自己胸臆的波澜。
那点涟漪像根刺钉在他心里,无论他怎么粉饰出镜花水月的太平。
那圈涟漪依然轻轻浅浅荡在他心湖表面,那根刺也不疼不痒地戳在他心口。
鸿云再一次见到黄丛云是两周之后。
黄丛云跟在他爹身后,提线木偶似得一个命令一个动作,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没个样。
不但身子骨透着垂暮老人的灰败,眼神也尽是没有生机的颓唐麻木。
和真死人的区别,可能只剩他的心脏还在跳动。
他爹这次是来找方丈的。
黄发财一见面就要给方丈下跪,哭丧着一张老脸,涕泪交横道,“方丈大师,求您救救我这个蠢儿子。”
方丈一伸手接住黄丛云爹,没让人跪下。
问了情况才知道黄丛云出现幻觉已经半个多月了,具体时间鸿云一算,正是他遇见那对青年的前一天。
连日萦绕在他心里的诡异和不详更甚,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黄丛云。
鸿云顾着方丈在场不好逾越细问,按捺着一肚子问话,继续听他们聊症状。
“丛丛总说他把厉家的小子给杀了,但是那小子死了又活了,”黄丛云他爹无奈道。
“嘻嘻,因为他是怪物,所以他没死,他回来报仇了,”黄丛云嘴角刻意扭出怪异的笑纹,那个上挑的弧度,鸿云总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没有顾及周围人的脸色,黄丛云继续拉着他比哭还难看的诡谲笑意,念念有词,“他不会死,所以他活了,他也不会让我死,嘻嘻,所以我也死不掉。”
黄发财看到他儿子这个样子,觉得一颗心都给剜成一块块的,“你看,一说,就成这样。”
“厉家小子,总觉得在哪听过,”方丈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就是陆若素家那个长蛇鳞的小怪物,”黄发财替人说明。
“贫道想起来了,他来看过蛇鳞,可惜……”被人一提醒,方丈就想起来了。
实在是,陆若素和厉沐枫这对母子的出名度,跟黄发财和黄丛云一样。
不过,陆若素是以不爱儿子,狠心出名,黄发财则以无条件溺爱儿子出名。
厉沐枫和黄丛云的出名方式也不同,前者是身体长了蛇鳞被叫怪物,后者是心思龌龊坑人无数被叫蝗虫。
“可是,方丈您也知道,那个小怪物,除了长得丑,就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黄发财的话也说到一半就没了。
鸿云听到他们对话,心下惊骇。
他一直以为黄丛云说的是女鬼,没曾想另有其人。
厉家那个小怪物,鸿云也有点印象,当年他治蛇鳞的时候,他围观过几次。
鸿云没来由的想起,那天的青年之一的身上,似乎就残留着小怪物的影子,二者过于精致,近乎妖孽的脸,几乎如出一辙。
阴柔青年说不定正是长大之后的小怪物。
顺着这个猜测推断下去,鸿云越想越觉得背后生寒。
他忽然想起来,黄丛云嘴角的那个弯曲弧度,在哪见过了。
那天的阴柔青年,脸上就一直挂着这种嘲弄世事,不屑人间的讥笑。
如果阴柔青年和厉家小怪物,还有黄丛云幻觉里的人是同一个,那他是人吗?
不是人,又是什么东西?
“厉施主确实是普通人,十几日前,他曾和一名绝尘青年来鄙观上香,”方丈的话将鸿云的思路打断。
有了方丈的证实,鸿云确定阴柔青年和厉家小怪物是同一个,而且身份还系普通人。
问题还是出在黄丛云身上。
“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怪物,他自己说的,”黄丛云毫无理由毫无意义地坚持着莫名其妙的东西,“普通人不会笑着看我被人一点点切碎,又拼起来,还问我痛不痛,没有这样的人,只有怪物才会。”
鸿云立刻脑补了阴柔青年挂着笑容,欣赏行刑者一刀一刀慢条斯理把人切成碎块,又一点点一点把人拼起来的场面。
期间,青年可能还会因为拼错而不满,又让刽子手重新把拼合的部位再切下来。
整个过程青年都会带着得他惯常的得体优雅却嘲讽意味十足的微笑,像个完美的血腥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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