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恒脸色已不太好看了,他将变回原形的踏云山猫抱入怀中,小心翼翼的进了裂缝中。
裂缝里是一个九尺见方的空间。
这里好似夫殷自己的私人收藏间,摆着木柜桌椅,放着琴棋书画,柜上整齐的摆放着些小玩意儿与书,泰恒随手翻了一翻,竟还在第二层的木盒里找到了上次自己未抄完的西华经。
泰恒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木柜最上层放着厚厚的一沓纸,抄的是不同的诗句,第一页是如今夫殷端正的字体,从上往下,字体越来越难看,最后一页上的字几乎让泰恒辨不出究竟是哪句诗词。
看来是夫殷从前习字时留存的记录。
泰恒耐心重新将柜从上往下大致翻找了一下,此处放着许多从前的东西,或多或少的带着盈冉的痕迹,如盈冉作的画,抑或是一些夫殷不知为何放进来的物什,如角落里一片被灵气包围着不曾融化的雪花。
踏云山猫蹲坐在木柜最上方,一双幽绿的眼睛盯着泰恒,泰恒检查过木柜,翻看过壁上悬挂的琴棋书画,回过头来时,忽然一顿。
他将踏云山猫抱下来,猫儿原本蹲坐在一个漆黑的铁盒上,泰恒将它抱离,它便伸着爪子要抓那铁盒。
泰恒安抚过踏云山猫,取下了那铁盒,打开一看,铁盒中放了个纸叠的花,放了个木雕小人。
木雕小人雕工极其精湛,只一眼,泰恒便认出了这是夫殷。
他将那木雕小人拿起,纸花不知为何随之飞起,在泰恒面前漂浮着,一如之前长褚送来的纸鹤,落下霞光凝结成字。
夫殷。
你赐我生命,赠我姓名,我自愿为你披荆斩棘,赴汤蹈火,驱妖魔,斩恶怪,纵如今死于你剑下,吾亦无悔。
但求以我五百载陪伴,换你对我永世不忘。
盈冉留。
纸花悠悠,落入盒中。
泰恒手中的木雕小人亦落了地。
第18章
入夜时,长褚到了游集山。
泰恒有嫌疑的好友他会面了大半,只剩这游集山孙散仙及仙界几人尚未试探过,要么潮吟就在这余下几人中,要么潮吟隐藏技巧太好,连长褚都被骗过。
长褚化作流萤,缓缓入了洞府之中,洞府主人正在与他人交谈,似是又在作占卜方面的交易。
萤光落在房檐下,静静看着房中动静。
孙少逍身上气息太过普通,一般凡人骨肉,过于平凡故而无法生仙根,只能留于人间作一名散仙,只几眼,长褚心中便长叹了口气。
这样的人,当真能背后指引修仙者撺掇秦轧起杀凤之心,甚至在仙界安插眼目?
亦或说,孙少逍身上,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潮吟的影子?
长褚看了许久,房中交谈已经结束,来访之人奉上谢礼后离了洞府,孙少逍费心占卜后脸色有些发白,坐在椅间闭目养神许久,忽而开口:“既是来了,何必躲躲藏藏,何不出来一见?”
长褚心中一惊。
他化作泰恒的模样,从檐间翻身而下,朝孙少逍道:“孙兄,别来无恙。”
孙少逍一见是他,便展颜一笑,“原来是泰恒兄来了,快,坐。”
长褚看出他眼中怀疑,却也不慌,毕竟泰恒与孙少逍的交谈他大多记得,纵然孙少逍故意试探他,他也能全部应付下来。
一边小童端了盏茶水上来,给两人倒过之后,安静到一边伺候去了。
孙少逍脸上丝毫不见方才的疲惫,道:“上次匆匆而别,未能帮上泰恒兄多少,不知凤族之事,泰恒兄处理得如何了?”
泰恒与朔光追捕幕后之人时,途中恰逢孙少逍,孙少逍将将办事归来,一时无事,遂应了泰恒邀请,入队照顾两位凤族后辈,之后凤族后辈被杀,他自知不好插手太多,便自请离队,回了游集山。
长褚答:“幕后指使之人已被拿下受罚,多谢孙兄挂念。”
孙少逍拍案,“好!”又道:“泰恒兄太过客气,此等快意之事,自当与君浮一大白!”
他将茶杯推开,示意小童撤下,又抓了长褚一只手,道:“后院月色正好,泰恒兄……”
他话音一断,忽而抓紧了长褚那只手,惊道:“泰恒兄手上的神族法咒已经解了?”
长褚心叫不好,面上却是一笑,轻松应道:“得逢贵人相助,已经无事。”
孙少逍眉间眼底俱是笑意,“泰恒兄身边总是多贵人,当真福气不浅。”
他拉着长褚朝后院走,虽笑谈着要长褚与他讲此间经历,长褚却知若是一语道错,只怕这人心中怀疑便要更深,他也愈发试探不出什么信息。
两人在后院中落了座,小童送上酒来,长褚边饮酒,边学着泰恒平日的闲散模样半真半假扯起谎来。
孙少逍性格外向,对长褚的闲谈十分捧场,长褚时不时留意他的神情,见这人眼中怀疑渐消,心中大石也缓缓放了下去。
他说至溯时镜,特意注意起孙少逍的反应,孙少逍乃仙器收藏者,听闻溯时镜时,确有一般收藏者的赞叹与渴望神色,却也除此之外,没了其他痕迹,实在是普通得不行。
长褚暗叹了口气。
月上中天,长褚有了离去之意,孙少逍却来了精神,道:“泰恒兄近日得逢贵人,当为喜事,我有意为泰恒兄占上一卦,算一算泰恒兄此后运势,泰恒兄可有兴趣?”
长褚道:“我双手空空,怎好意思劳你白白为我卜卦。”
孙少逍笑道:“泰恒兄当真是见外了,你我之交,哪需得你与外人一般送我俗物才得交易。”
这人资质虽凡,占卜之术倒的确出神入化,长褚思虑一番,还是坐下,“那便多谢孙兄好意。”
孙少逍接了小童奉上的龟甲铜钱等物,闭眼低念几句,龟甲中落出铜钱,直直朝长褚滚了过去。
长褚不动如山,看铜钱在桌沿停住,没了动静。
孙少逍皱眉道:“泰恒兄近日将遇一故人……”
长褚心中一动,脸上却不露分毫,“孙兄为何一脸愁绪?”
孙少逍答:“此人身带煞气,只怕这故人相逢,非是喜事,而是劫难。”
长褚脸色微僵,脑海中出现一跪在地上身着软甲的青年,青年满脸不甘与愤怒,朝他大喊道:“殿下为何不争?”
“五殿下疯疯癫癫、喜怒无常,怎能堪任天帝之职、统领众仙!”
“属下去杀了他!”
……
孙少逍道:“泰恒兄?”
长褚恍然回了神。
泰恒坐在床沿,踏云山猫蜷在他腿边,惬意的打着哈欠,溯时镜悬浮在泰恒面前,镜中印着泰恒微沉的脸。
纸花悠悠从泰恒手心漂浮而起,停在了镜前。
泰恒念动了咒语,话音落后,溯时镜镜面便如水波一般荡了开来,泰恒心吊起来,死死盯着溯时镜,房中一时静得只剩猫儿的呼吸声。
镜面忽然一定,不动了,上方依旧印着泰恒沉静得似是暴雨将至前的脸色,不见其他。
溯时镜照不出盈冉的生前记忆。
泰恒试了数十次,甚至以踏云山猫做过媒介,也未照出任何有关盈冉的记忆。
陵墓无碑之人,众人遗忘之人,无在世记忆之人。
静到极致,泰恒忽然自嘲一笑,他将有些畏缩的踏云山猫抱起来,在房中来回走了几圈,仔细回想盈冉的点滴来。
末了,他低下头,低声道:“我莫不是做了个梦?”
可夫殷不至于在梦里,木兮不至于在梦里,知晓仙魔大战的众仙也不至于在梦里。
盈冉,在魔界与他互诉衷情的盈冉,屠杀三万仙魔的盈冉,被夫殷斩杀于天罡池边的盈冉,怎么就没了痕迹?
踏云山猫细细叫了一声。
“问陛下?”
泰恒摇摇头。
“他怎会告诉我?”
他与夫殷处了这样久,已吃透了夫殷的性子,这人好欺负,心也软,甚至有些自以为是的可爱。可他也是天帝,是仙界之主,也有帝王的杀伐决断,他能狠下心杀死陪伴他五百余载的盈冉,重罚忠心耿耿数千年却一朝堕魔的霖止,就证明他心中亦有一条底线。
一条连泰恒也无法触碰的底线。
泰恒垂了眼,“猫儿,猫儿。”
踏云山猫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泰恒喃喃:“盈冉总说夫殷善良单纯,他——是不是被夫殷骗了?”
第19章
长褚回了仙宫,宫殿之内夫殷正与朔光等几名仙君商讨朝事,长褚自知出现会打断这几人思路,自己身份亦不便妄议朝政,索性没有入殿,独自朝书房行了去。
半路遇了正抱着花瓶的木兮,木兮吃了一惊,长褚拦了她要行礼的动作,柔声问:“殷儿这几日身体好些了么?”
木兮道:“元梢仙君已来看过,说是无事了。”
闻言,长褚却蹙起眉,露出了担心神色,木兮奇怪问道:“仙尊为何不喜反忧?”
长褚不着痕迹的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在周围后,方叹了口气,问:“你可记得潮吟?”
木兮脸色一变:“怎么?他不是已经死去多年?”
长褚道:“我原将他封印在仙魔交界的峡谷之中,未曾想他不仅侥幸逃生,还卷土重来,有意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