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随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固执的盯着他。
顾百纵心里忽然涌出一股突如其来的烦躁:“你病不好我的武功进境都会变慢,安分一点不行吗?”
这话一出两人俱是愣住了。
顾千随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明白了,这几日多谢教主担待。”
顾百纵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让你好好养病,可是看着顾千随背过身去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最后只是轻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屋子。
顾千随睁开眼睛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淡淡的想,顾百纵,这一次我可能不会如你所愿了。
09.
两日时间一晃而过,顾百纵在黄昏时踏进屋内,光线将房间划作明暗两侧,静静悄悄。
顾千随就那么安静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整个人都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顾百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过去叫醒他。
叫醒了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顾百纵移开视线走到衣橱旁拉开门,手指从那些衣袍上依次抚过,最终还是停留在顾千随前日给他挑的那一件上。换好之后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床上的那个人,之后便重新将门扣上,向山门行去。
他与那人约定的地点是渭城河边,如果不早点过去可能会错过一场盛大的灯会。
今日的城内热闹程度与除夕那天的淮城大不相同,街道上满是穿着各色新衣的百姓,他们提着花灯或者别的小玩意满面笑容。各种摊子前挤满了挑选的人群,顾百纵也在推搡中有些出神。
如果除夕那日像今日一般,顾千随可能会高兴一点吧。
这点想法很快被他抛之脑后,顾百纵远离人群坐在河边最高的树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姑娘们放的一盏盏花灯汇成漂亮的彩带,还有年轻的小伙子认认真真的岸边寻找哪一个是他们喜欢的姑娘放的灯。
天色渐暗,一弯圆月从云边露出一点浅浅的颜色,顾百纵手中攥着的信纸有些湿润,他看着欢闹的人群竟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
他想,他今日真的只是想来见那个人一面。
从第一封信到如今已经是四年过去了。那时他刚继位三年,魔教内部各种事故层出不穷,那些长老个个都像是要给他难堪,教务每日堆满了案头,他甚至抽不出时间去练他的剑。
就在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暴起杀人时,有鸽子落在他的肩上。他抽出竹筒中的纸展开,上面是一行隽秀的小楷——山有木兮木有枝。
他握着纸条思索了半晌,去翻藏书,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天顾百纵站在藏书室中手足无措,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他的脸上竟有些发烫。他将纸条藏在了书封里,谁都没有告诉。
后来每隔一两个月他便会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从开始的表露心迹到后来的时世谈论,那人好像根本不在乎顾百纵给不给他回信,只是一如既往的写着,字里行间如云似水,顾百纵每次读起来都觉得心情安宁。
他不知那人是男是女家在何处,也不知那人为什么会喜欢自己。顾百纵渐渐了这种书信来往——尽管他从没有给过对方回应。
他今日来赴约只是有一句话想亲口告诉那人,他从没有喜欢过人,也不明白这样叫不叫喜欢。他想亲眼看看那个人,也许看过之后一眼就心动,也许有的只是一种释然。
他总归是要给出一个交代。
在光线彻底消失在窗外时,顾千随从沉睡中睁开了眼睛,他拖着锁链坐到镜前看了一会儿,拿起梳子仔仔细细的将那三千青丝梳的整齐,镜中映出的面容露出一点满意的微笑。
林小白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走进,就站在一旁不出声的等他弄好。
顾千随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林小白点点头:“山门的阵法已经有两队通过,按照你说的路线做好埋伏。我哥也来了。”
顾千随失笑道:“林子青果真是说到做到啊。”
说上元节来魔教掀教主面具,顾千随没想到他还真的亲自来了,只可惜顾百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林子青怕是兑现不了自己的承诺了。
林小白又道:“教主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三长老说今天誓要血洗魔教。”
顾千随收了笑容淡漠道:“不必等教主了,时候到了他自然会出现牵制住顾百纵。”
“我知道了。”林小白犹豫了一下,“你等我们处理完就回来帮你解开这链子,到时候你就跟我回去再也不用受这折磨了。”
顾千随没有出声,看着林小白头也不回的奔入窗外的黑暗中,嘴角忽然牵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他的手指搭在锁扣处轻轻一掰,锁头应声而落。
顾千随扶着墙脸色发白,忽的咳出一口鲜血。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只要能再撑一个时辰,撑到所有的事情都完结,那么就算顾百纵回来了也都不要紧了啊。
他伸手敲了敲墙,很快墙面便向两边分开,露出一处直通地下的阶梯。
顾千随端着烛台一步一步走下去,这是一间十丈见方的地下室,里面堆满了这二十几年各种他和顾百纵不要了却又舍不得扔的玩意儿。
烛火微弱的光亮依次扫过那些旧物,最后停留在一处墙角,那是一把黑色的剑鞘。
顾千随将它拿在手里,上面依稀可见模糊的二字——百纵。
下一刻这剑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竟是自己脱鞘而出,银白色的锋利剑刃在空气中嗡嗡作响。
顾千随看着它冲自己撒娇,手指轻抚过发颤的剑背,脸上也露出一点怀念的笑意:“七年没见,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李思棋站在景虚峰上看着下面的熊熊火光怒气冲天,顾百纵这个教主果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山门都被人打进来了却怎么都联系不到人。
若是他今日在教中,一个人便能牵制住对方大半战力,哪用的着像现在这样看着不悔教中人像蝗虫一样在虚无山上啃噬而过。
他握着剑在十几个不悔教教众之间缠斗,在心中将顾百纵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火烧的非常耐人寻味,虚无山六座山峰,火却只燃在了景虚峰、落虚峰还有神虚峰。李思棋没有时间去想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他峰上弟子几乎要被屠戮殆尽。
若是在十年前,李思棋实力还未下跌之时,根本不需要花费如此多的功夫在这里,当他最后处理光景虚峰上的敌人想要下山与其他长老联手时,却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路口,正静静的等着他。
顾千随提着剑无比随意的站在那里微笑道:“李长老,我不是让你在景虚峰上等我吗,您要去哪呢?”
李思棋骇然的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千随闻言笑的更开心了:“李长老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哥哥这么疼我,放我出来一会儿怎么了?”
“顾百纵都将你当作炉鼎了,怎么还可能放你出来!”
顾千随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是李长老您告诉我哥哥,只有让我做炉鼎才有资格在魔教活下去吧?”
看着李思棋震惊的神色,顾千随又道:“骗你的,顾百纵当然不会放我出来。”
“但不过是区区玄铁,又怎么可能拦的住我?”
“你......”李思棋死死的盯着顾千随,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情况太过突然,根本无法让他想透顾千随身上的异常。
顾千随十分贴心的替他说下去:“你是不是想说我怎么可能自己破开玄铁链?”
“李思棋啊,你还真当我是你们眼中的废物么?”
世人皆知顾百纵的武学天赋万里挑一,却无人知晓顾千随身上的天赋甚至比顾百纵还要更上一层。
顾百纵的剑法需练十次方能融会贯通,顾千随却只需要在旁边看着他练一次便能将招式熟记于心,再使出来又比顾百纵更加精湛。
自从顾千随发现这一点后便再也不肯在顾百纵面前练剑了,他喜欢顾百纵在有危险时挡在他身前的样子,明明很害怕却还是不肯让开。
顾千随在无数个被顾百纵紧紧抱在怀里的夜晚想过无数次,若是顾百纵知道了自己其实根本不需要他保护,就再也不会像护崽一样护着他了吧,那唯一一点来自哥哥的温情都要消失了啊。
直到他们比武前一个月的某个晚上,李思棋将他叫道暗室中,那里面还坐着落虚峰和神虚峰的长老。
顾千随还没有猜到他们的来意,便被李思棋口中的话惊在了那里。
他说:“千随,可能你现在还不知道,你们在比武台上只能活一个,这是顾家的传统,也是魔教的传统。”
顾千随呆呆的看着他们,三个长老的影子映在墙上就像山中会吃人的妖兽一般,他们嘴中说着都是蛊惑他去堕落的话语。
李思棋说:“我们商量过了,你的性子比顾百纵更适合做教主之位。但你也知道,我们这样说没用,你必须得在比武中赢过顾百纵。”
顾千随脱口而出:“不可能。”
李思棋笑的和蔼:“我们当然知道正常情况你赢不过他,所以我们帮你准备了断骨散,你只需要当天放到茶水里让你哥哥喝下去,最后赢的就会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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