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我问,发出的声音极其陌生,仿佛根本不是我在说活。
“这是我的住处。”骨焱知燃答,“你的身体不能用了,我便替你重做了一个肉身,过些时候你习惯了就好。”
“发生了什么?”我问。
骨焱知燃笑了笑,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类该关心的!你的心愿已经达成,想去找你的侄子吗?我带你出去!”
“好。”
我不意,竟然真的能够活着。即便这不是我原本的身体,但活着就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骨焱知燃拿了一把伞递给我,说:“你的魂魄与肉身刚刚契合,还不宜晒到阳光,这伞上有我注入的血肉,能保你不被阳光灼伤,魂体脱离。大概半年后,你就能像个正常人了。”
“为什么要帮我?”骨焱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蛊惑我,到最后,竟然还要帮我做肉身,保我魂体稳固,我想不通。
骨焱一边引着我出门,一边说:“你忘了,你也帮了我,冥宵说了,得知恩图报。”
我笑了笑,心想,这个鬼主还真像人类。
出了门,忽然跑来一个青衣少年,嘴里喊着:“小燃燃,你等等我!”
骨焱知燃眉头一皱,显然有些苦恼,说:“你来做什么?”
青衣少年笑道:“冥宵让我跟你一起去忘川,好歹有个照应。”
他们去忘川做什么?
我自嘲地笑了笑,他们要做什么,我有什么资格关心呢?若是好事,我无法帮忙,若是坏事,我又无力阻止。
“呦!活了呀?”青衣少年打量着我,然后对骨焱知燃说道,“我捏的皮囊,好看吧?”
“你要是还想跟着去,就闭嘴。”骨焱知燃瞪了那人一眼。
青衣少年则谄媚地笑着,忽然跃道骨焱知燃的背上,说:“你背我!”
“别闹了,渺匀!”骨焱知燃将他扯下来。
我也是目瞪口呆了。
渺匀,不就是他一直骗我要找的五色蛟吗?
可五色蛟并没有青色的。
“你是五色蛟?”我好奇地问。
渺匀颔首,笑的十分舒朗:“是啊!”
“那你是哪一只?”我又问。
渺匀却忽然笑得十分离谱,趴在骨焱知燃的肩上,道:“那一只?哈哈……都是我呀!”
“原来如此。”我想起了羚羊背上可以化一为三的女妖。
到了外面,骨焱知燃给我指了一个方向,说:“他们就住在那座山里,你自己去吧。”
说罢,他们便化形飞走了。
那座山很远,我撑着伞慢慢地走着。
此时的阳光很烈,我越走越不稳,竟虚弱地倒在地上。
忽然一个小女孩跑过来,说:“大哥哥,你怎么了?”
小女孩生得清秀可爱,眉眼间有几分熟悉,我便对她笑道:“没事,哥哥只是生病了。”
小女孩则“哦”了一声,然后往后喊了一句:“爹爹!这里有一个哥哥生病了!”
我将伞抬高些,看见一个男人缓缓走过来,他蹲在我身前,抓着我另一只手腕,预备替我把脉,而我,看着他的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小兄弟,你这般虚弱,怎么还一个人往荒郊野地跑?”他说道,“你的家人呢?”
“我也正在寻他们。”我答道,“阁下……可姓薛?”
他笑道:“你认得我?”
“眼熟。”我答。
他则说:“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我将伞又抬高些,说:“那座山。”
他点了点头,将我扶起来,说:“我正好要经过那里,走吧。”
他带着女儿出来,有家仆架着马车,我便收了伞与他上车。
“大哥哥,你怎么一直看着我爹爹?”小女孩伏在她父亲膝上问我,一派天真。
“我只是看见你爹爹,想起一个人来。”我笑道。
“你想起谁了?”小女孩问。
“我的家人,你们……不认识他。”
马车停下后,小女孩撩开帘子对我挥手告别,我看着远去的马车,脑中忽然闪现生祭台上被骨焱捏碎的星木果实。
我是幸运的,可他怎么就那么傻呢!
上了山,我看见一个山门,上面写着四个字:潜渊修信。
山门的样式与晋灵渊何其相似!
只可惜,这里的山门并不是一推便开的。
我叩了门,半晌无人应答。
天渐渐黑了。
一个女子背着药篓走过来,笑问道:“小兄弟,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亦朝她笑道:“我找我的家人,可是天黑了无处落脚,看见此处山门便想问问主人家可否叨扰,可惜无人应答。”
女子打量了我一番,似乎确定我没有威胁之后,说:“跟我来吧,我就住里面。”
女子引我到了一间客房,我累得很,不住的喘息,扶着墙,步子也有些虚,她便说:“你怎么了?看你脸色尤其不好,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若有难处,我或可帮你?”
我摇头:“我前些时日大病了一场,如今已经好了,多谢姑娘关怀。”
“那你休息吧,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吃的来。”女子说罢,便走了。
次日,我起身在庭院里闲步,昨夜未曾细看,今日才发现,这里竟有许多荷塘,因是盛夏,荷花开了不少,微风拂过,一缕清香盈身。
鬼欲章台从来没有荷花,我从前在晋灵渊倒是见过,疏衡还划船带我去摘,说让我带回去,可惜还没到浣魂苑,全碎了。
“你起得倒早。”
我忽然回头,看见她站在我身后,眼中竟多出了些许戒备。
我笑道:“昨日叨扰,我还未向此间主人道谢,姑娘可否引见?”
“好。”
这次,她没有像昨日那般温和。
芸绮本是个善良的人,否则昨夜便不会收容于我;今日之变化,大约是谁对她说了什么吧。
她引我走到一座阁楼下,说:“此间主人在楼上,请。”
这个阁楼,几乎是仿着浣魂苑里我住的那间阁楼样式所建。
我慢慢走上楼,满目熟悉,仿佛回家了一般。
一乌衣男子坐在长案边,不知在画什么。
他察觉我上来,却没有说话。
“玉留声,我要去做极重要的事。”我说道,他却忽然顿了笔,转头错愕地看着我,我继续说道,“兰哥儿就托你照顾了,三年后,你若能迎回谛命乌契,待鬼主破封,我便会回来。”
“你……”他心中必然觉得不可思议,只吐出这么一个字来。
我方才所念的,是我最后留给他的那封信,按言洛的说法,在玉留声读完之后,字迹便会消失,如果玉留声不曾与他人说过,那么这封信将只有我与他两个人知晓。
“我回来了,玉留声,我没骗你。”我微笑道。
玉留声忽然跑过来,一把将我拉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久只有,玉留声渐渐松开了我,似乎还有些不确定:“你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我的肉身坏了,是骨焱和五色蛟念我唤醒鬼主,替我做了一个新的。”我解释道。
“回来就好。”玉留声将我上下看了个遍,“我带你去见君兰!”
君兰正在房里看书,见玉留声来了,便喊了一声“玉叔叔”,随后接着低头看书。
二十五岁的君兰端方如玉,是个翩翩郎君模样,他坐在书案前,沉静如水,恍惚间,仿若已置身方外,凡尘俗世皆不能扰之。
“玉叔叔有事吗?”许是见玉留声既来了,却干站着不说话,君兰翻了一页书,问道。
“有,让你见个人。”玉留声说道。
君兰这才放下书,抬眼看我,温柔中居然泛出一丝冰寒,随即,他对玉留声说:“玉叔叔不必问我,这种事我不便插手过问,你欢喜就好。”
君兰想哪儿去了!
很快,君兰看着窗外,眼中满是哀伤。
“你说什么!”玉留声急忙辩白,“这许多年我何曾对旁人动过心思!”
君兰缓缓转头,看着玉留声说:“所以,我能理解你。”
“你可想好了?”君兰忽然看着我,“我瞧你不过十七八岁,你的路还很长,莫要被一时冲动,耽误了一生。”
这话,倒像当年我劝解他一般。
“我已想好。”我答。
君兰“嗯”了一声,便继续拾起他的书,我走进几步,才发现,他看的是《景岫孤山记》,兴许是书封坏了,所以换了一个,我没能一眼认出来。
“你知道,‘蛟行峰侧逐琴相望’的下一句是什么吗?”我问道。
君兰则立刻放下书,错愕地看着我,我则微微一笑。
“不知道。”君兰答得有些痴,他看着我,眼中满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