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以为这个人来到他的身边,就是最不嫌弃他的人了。
怎的还是在意他是个乞丐,身上脏臭,所以不愿被他碰一下吗?
路小蝉的额头抵在地面上,伤心难过得很,连手指头都懒得抬一下了。
“我要是搓尽了身上的泥污……干干净净的……也不让碰吗?”
那人就站立在原处,仿佛立于悬崖峭壁之上,明明心已经入定,却因为路小蝉这一句话,而摇摆。
“……不可。”
这两个字十分笃定,可路小蝉却听到了如同刀刻骨髓的阵痛。
“不碰就不碰……我知道我又脏又臭……”
反正,我也没气力碰你。
“你不脏,也不臭。你替我渡了劫,所以……我便再也碰不得你了。”
“碰了会怎样?”
路小蝉心想自己还有本事替别人渡劫呢?难道从前自己也是个修仙的?
“你会很疼。”
路小蝉乐了:“我不信!你要么让我摸摸,要么告诉我怎么回事!”
你不叫我碰,我就非要碰。
啧啧啧,我倒要看看碰了你,能怎么疼?
等我跟你熟了,我就天天碰你,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第三个条件就是前尘莫问。我永远不会骗你。”
“我明白了……因为不想骗我,所以你不愿回答我的,我也不会追问。”
路小蝉的心中有千万个不解,但是他心里却明白对方不想骗他的事情,一定也是藏在对方心里的痛处。
“你不想答的,我不问。”
你现在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又怎么忍心去戳你心中的痛处呢。
“把这个喝了。”
那个男人又向前走了一步。
这短短的一步,路小蝉听见了他衣衫掠动的轻盈声响,好像还有他的发巾被风撩起有放下的声音,他甚至能感觉到他离他极其的近,就像是要碰到他了。
路小蝉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接着,他又远离了。
路小蝉摸到了一只小瓷瓶,瓶身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只觉得冰凉润泽。
他往嘴里一倒,仿佛有一阵雾气涌入了他的唇舌,袅绕着进入他的喉咙。
原本虚弱无力的身体,忽然之间就恢复了精力。
心肺俱沁,脱胎换骨了一般。
路小蝉站起了身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和手指。
这时候,竹枝的一头在他的手心敲了敲,路小蝉赶紧伸手握住。
竹枝的另一端,自然是握在那个人的手中。
“我们走吧。”
那人转过身去。
路小蝉拉着竹枝,跟在他的身后。
“我若是不答应你那三个条件,你会扔下我吗?”
“我还是得带你走。”舒无隙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却又很笃定。
“那为什么还要提这三个条件?”
“因为从前我想把你留在身边,你却百般不愿意。”
“为什么?”
“我不知道。”
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我路小蝉向来讨厌别人什么都会直接说啊!
“你想想?是不是抢我吃的喝的?还是我不听话你揍了我?”
“你喜欢的我都给你。你不听话,我也不会打你。”
“那是为什么啊?”路小蝉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那句“你喜欢的我都给你”却让路小蝉心里像是撑了几百个糖糕,很甜。
都给你,就是没有保留。
这世上真的会有人没有保留的把一切都给他吗?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是舒无隙。”
他的声音虽然听着冷淡,细细品味,就能觉出一丝柔和。
整个鹿蜀镇所有人的声音,路小蝉都听过,却没有一个人的声音像舒无隙这样好听,勾得路小蝉只想一直听他说话。
可这舒无隙每句话都说的很短。
能一个字说清楚的,绝不多说第二个字。
舒无隙……舒无隙……
路小蝉一遍一遍在心里念着对方的名字,生怕自己会忘记了。
“你的名字好特别啊……有什么意思吗?”
“我的名字,是你给我起的。”舒无隙停了下来。
路小蝉的心里轻轻一颤,舒无隙微凉的声音在他的耳中竟然变得温软了起来。
“……我……我哪里给你起过名字啊……听你的声音,你的年纪比我大一些,我哪里有机会给你取名字啊!”
路小蝉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舒无隙了,为什么他说的很多事情,自己都不记得呢?
“因为从前我只有号,没有名字。你说你不喜欢我的号,所以给我起了名字。”
路小蝉拍了拍脑袋,这些他真的不记得。可是舒无隙说的那么认真,根本不是假的啊!
“可我怎么会给你起这样一个名字啊?”
“你喜欢凌源真君的一首诗——白云苍狗了无痕,潋卷云舒终无隙。用了最后一句给我做名字。”
凌源真君是谁啊?听着像个仙号?舒无隙也有号,听老乞丐说过有仙号的都是修真起码五百年以上,而且到达了一定境界的。
路小蝉虽然根本不记得起名字这事儿,甚至怀疑对方认错了人。可是一想到对方的名字如果真是自己起的,心里面第一次有了满足的感觉。
“那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吗?”路小蝉歪着脑袋问。
舒无隙当然知道。
路小蝉听他唤过自己“小蝉”,问他这个问题,不过是让他再念一次自己的名字罢了。
“你叫路小蝉。”
路小蝉心中就像坐了一尊欢喜佛,脚下轻飘飘的,忍不住想要接近对方。
可是他才刚多靠近对方半步,那根竹枝就在他的手心里顶了一下。
“你答应过我的事,还记得吗?”
“记得……”
方才还欢喜的不得了,瞬间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舒无隙不肯让他碰。
“那你是我什么人啊?”
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不然你怎么会来寻我这个瞎子呢?
“故交。”
“……怎么可能是故交啊?我从小就是在鹿蜀镇长大的!如果我从前见过你,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你!”
路小蝉情急之下又要上前,手心又被竹枝戳了一下,只能退了小半步回去。
“我记得你。”
还是那么短的一句话,路小蝉的眼眶又要红了。
他就是想被人惦记着。
老乞丐走的时候,他就怕没人在乎自己。
阿宝走的时候,他也怕没人记得他。
但是舒无隙却说,记得他。
作者有话要说: 路小蝉:怎么办,见到无隙哥哥我就忍不住一直不停说话!
舒无隙:我喜欢听你说话。
路小蝉:原来你的名字是我给你起的啊!
舒无隙:只有你知道我的名字。这个名字只给你用。
胖瓜:这就是为什么剑宗泱苍天下闻名,但是舒无隙这个名字却无人知晓的原因了。
第9章 清夜坠玄天03
“那……那你是从什么时候记得我的?”
路小蝉就是想说话,哪怕对方嫌弃他,不给他碰,路小蝉就是想说话。
“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是多久?”
路小蝉又开心了起来,因为对方回答他了。
舒无隙的声音沉稳从容,年纪应该比他大一些。
他记得路小蝉,可路小蝉却不记得他,多半他是在路小蝉还是小娃娃的时候见过。
路小蝉心想自己今年十六岁,他猜舒无隙应该是在十四五年前见过他?
还没等到舒无隙的回答,路小蝉一个踉跄,差点没有摔倒。
他摔跤摔惯了,连心里一惊的感觉都没了。
可舒无隙却将竹枝一抬,稳稳地托住了路小蝉。
那一刻,反倒让路小蝉的心颤动了起来。
要知道竹枝细软,被路小蝉这么一压也是会断的,可那竹枝却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罡气,稳得连颤都没颤一下。
舒无隙是在乎他的,不然他的反应不会这么快。
路小蝉眯着眼睛笑了,心里面满当当的,哪怕是胡言乱语都想全部说给他听:“你说的很久以前是上辈子呢?还是上上上上上辈子的事儿啊?”
“没有什么前世今生。你只要相信我说的,就好。”
“你这不清不楚的……叫人抓耳挠腮心痒痒!”
舒无隙应当是修真的,而且修为不低。自己既然和他“很久以前”就认识了,难不成他路小蝉也是四方剑宗门下弟子?或是八方玄门的徒子徒孙?
“记不得是好事。非要刨根问底,最后得到的未必是‘明白’二字。”
舒无隙的声音很平静,让路小蝉想到了梦中的月光,千百年洗练如故。
“未必是‘明白’,还能是什么?”
“至痛。”
这两个字,舒无隙的咬字比之前都要略微用力。
寻常人是听不出来,可路小蝉的听力比一般人要强上数倍。
“至痛?”路小蝉手指抠了抠脑门,“有人对我说过,人生至痛并非生老病死,而是……”
“爱别离,很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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