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道了歉,徐墨刚还寒风凛冽的眸子却如春风拂过,就如从前一样温声道:“无妨,我接受你的道歉。另外,也请前辈牢牢记住,对我无礼等同对清宵仙门无礼,同样不会轻易算了的。”
青羽脸色分外难堪,只得忍气吞声不敢多言。
他们说话间派去请百川陆来的人也回来了,他同样穿了一身淡雅的白衣,环视众人中佩着的黑布,再看看徐墨和他手中折扇,便明白了一切,对着徐墨拱了拱手行了一揖:“当年秦掌门虽没有出手相助,却愿供我一席之地,这恩情算晚辈欠下的,这臂章也是我应当戴的。”
这句话便是揽月的态度。
百川陆接过清宵仙门递给他的臂章戴上左臂,余光有意无意地瞄向宋凌,他因太过虚弱被凌茗找了把椅子安置好,如今正托着腮看热闹,这家伙生得乖巧,说话做事却痞气十足,大喇喇地往那一坐,比在场所有人都像个大爷。
百川陆不禁失笑,片刻又收了笑容,这才慢慢转向薛栖挥挥手令手下带上一名女子,单看她五官容貌艳色逼人,只是四肢与躯干都极其虚弱,两腮陷进,显得极其憔悴。因没见到尾巴,徐墨看了半天才认出竟是苏罂,想不到她竟在百川陆手上。
百川陆对她柔声笑道:“把你做的事都交代了。”
想不到素来爱耍花招,阴险狡猾的苏罂竟哆嗦着竹筒倒豆子般地将她如何与薛栖勾结暗害观尘山的事尽数交代了,生怕说得晚了会招致什么后果。徐墨这才再看向百川陆,心想这孩子也不简单。
即使这么多人指证,薛栖仍是轻蔑地哂笑道:“徐墨,你请的人是多,可都是与你关系交好的人,至于这个妖怪明明作恶多端你竟留她活到现在,难保不是有什么勾当。”
百川陆看了苏罂一眼,她忙会意地叫道:“薛栖,你才是血口喷人!在云中书院明明是你要我逼出玄微心中的流云剑,又勾结魏示骗走那把剑,为的是放出魔神天下大乱,这一切都是你才是幕后主使!我迫于你的淫威不敢反抗,我也是无辜的!”
薛栖冷笑一声,道:“你这孽畜还不悔改,贫道今日便替天行道除了你去!”
最后一字落下时她眼里杀机毕现,抬手袖中化出白光只穿过苏罂胸口,钉在身后的树上变回一枝箭。这箭太快,任何人都没来得及察觉。
徐墨本想阻止,却心里本能地不愿救她,稍一犹豫就已经迟了。苏罂胸口潺潺地流血,万没想到她如此恶毒,即使这样还要杀死自己,抬手指向她什么也来不及说便断了气,那双眼大大的睁着,血肉翻卷,死状可怖。
薛栖却忽然笑了,越笑越大声。
“哈哈哈哈哈……是,都是我做的。”
这话说出,便是与整个仙门为敌,而她正在千千万万的敌人中狂笑着,若痴若癫,望向徐墨道:“是,你前世是我杀的,你没做错什么,只是你死太乙仙盟和万妖国才能打起来,我要削减仙门的势力你必须死。”
她又猛地看向百川陆:“百川一家是我杀的,他们也没做错什么,但只有他们死了我才能嫁祸锦绣山庄,仙盟才会内战。你们都很无辜,可逍遥派就不无辜了吗?”
那张昳丽美貌的脸因这满腔恨意变得狰狞可怖,“我是疯了,当年他们对逍遥派做的,我要他们千百倍偿还!我薛栖敢作敢当,百川陆,你想报仇就来杀我吧!”
她说到最后一字百川陆早已压抑不住剑鞘中震荡的剑意,刷得拔剑对上她的袖箭。
作者有话要说:
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宋凌
第73章 第六幕:我的喜悲都被你包围(七)
第六幕:我的喜悲都被你包围(七)
薛栖袖中箭出如闪电,百川陆一转手腕,剑意澄澈,竟将那道白光从中劈成两半后直奔她面门而去。他遇强则强,越是磨难越是坚韧,只这一剑无论是速度还是气劲较一年前都增了不止一星半点。
薛栖的箭又快又准,但近身难以施展,不多时便落了下风,逍遥派弟子见状要上前相助,却见徐墨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抬起执扇的手臂沉声道:“包庇叛徒,当同等论罪。”
他说话的瞬间台上卷起的风仿佛都停滞了,直教人觉得连呼吸都压低声音,竟无人敢上前。
这时只见薛栖被逼抬手,一道白光从他掌心化出,将百川陆的剑打偏过去。使得同样不是仙门正统道术,台下一时哗然,纷纷私语道:“私修妖术,难怪品行不端。”
“据说她年少的时候便背叛仙门,成了后卿的刽子手,杀了不少同门呢。”
“我也听说她还打伤了自己师父,掌门对她恩重如山,真是造孽……”
这蚊蝇般的窃窃私语在薛栖耳里却如雷鸣般震耳欲聋,失神间被百川陆捉住破绽,手起刀落对准她右手便是一剑。薛栖右臂血雾喷涌,四周同时炸起刺目的白光,将他们笼罩在这强光下,周围人被晃得一时竟睁不开眼,抬手遮挡视线,等看清时才发现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静静躺着一节细嫩白净的玉臂。
仙门的人还要去追,百川陆却收了剑,望着逍遥派弟子的方向出神,众人这才发现本还站在那的徐墨也不知何时不见了,想来他们的一箭之仇徐墨也不会放她离开。
薛栖手捂住右臂,血仍从指缝汩汩地向外冒着,落在走过的山路上,这是逍遥派一条偏僻的小路,极少有人会来。即使侥幸不死,地上的血迹也早已指引了她要去往何方——
早被荒草淹没的道路尽头,是一座孤坟。
这一路早不知流了多少血,血迹在她白皙的指尖干涸,她跌倒在地,膝盖被砂石划破,可看到那光洁的墓碑又不知哪来了力气狼狈又艰难地爬向它,想要触碰它,这时身后忽然响起平静的声音。
“你以为逃得掉吗?”
薛栖只望着那墓碑吃吃笑着:“我从未想过要逃,我从不后悔,只是在死之前至少让我再,再看一眼……”
徐墨道:“既然不后悔,又为何扮作玲珑心阻止自己?”
薛栖身子一顿,向来能言善辩,却头次不知如何作答。
逍遥掌门的墓碑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跪直了身子想去触碰碑上的字,可能是知道自己染了血的指尖会弄脏了那座碑,又颤巍巍地缩回了手阖上双目,一行泪从两腮滑下,她在自己衣服上擦去手上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尽。
只听徐墨接着道:“你自知自己越陷越深无力自拔,所以扮作玲珑心想救自己,其实,你早知道自己错了。”
泪水落在手背上,她终于放弃了去洗净满手的血污,只是无力靠着那座碑,抬头望着徐墨苍白地笑了:“你说得对,原来师父死后我便已经疯了,原来玲珑心不是师妹,而是我自己,原来我早知道我错了……想不到最后点醒我的竟是你。”
说着摸出袖中一只烟火,注以自身修为将其点燃,那火光冲向天际,绽放出绚丽火花。徐墨看出这是帝国退兵的信号,只能由她亲手发出,想不到她在最后竟选择了退兵,或许是为自己赎罪吧?
得道成仙后他便只剩怜悯,连恨的感觉都很淡薄,他平静地听着看着,双目如一潭墨池,无论什么都无法激起情绪的波动,只是面带悲悯的神色说道:“你既已悔改,我便送你一程,望你来生别生在乱世了。”
只见刚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却有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下来,她抬起沾满血腥的手,六角冰晶便落进了她的掌心,在这贯彻天地的刺骨寒风中她仿佛幻觉了般,看到一道久违的身影,泪水和着笑容同时出现在她原本艳美的脸上,就在这场美梦中靠着那座无人问津的孤坟停了呼吸。
她的泪水像薛栖,可笑容又像是玲珑心。
迄今,善与恶,正与邪,对与错,截然对立的百年战斗终于结束。
徐墨怔怔地看着,他的心依旧空落落的,不悲不喜,雪落在他肩上,将白衣晕湿,冷意点点散开,头顶兀地多了一把伞。
这一幕仿佛多年之前,又仿佛还是昨夜,他却记不清了,只是回过头来看着沈砚双目迷茫。他忘了自己曾多爱这个人,也忘了在囚车中他在漫天风雨中用身体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地。
在这凛风中,他似乎很渴望面前的温暖,却感受不到一点欢喜。迟疑了一下,才笑道:“魔尊大人怎么来了?”
沈砚深深地望着他,似乎要将他望进心里,知道他的痛苦,未开口眼中却已带着泪意,摇了摇头道:“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不会丢下他。”
徐墨茫然地啊了一声,沈砚突然伸出手来轻抚他前额的印记,徐墨惊了一下,本能地向后退,却发现自己似乎不讨厌他的触碰,他的指尖明明与伞外的霜雪一样冰冷,可碰到的地方却又是炽热的。
沈砚的目光盈盈落在他身上,眼带温柔的笑意,可徐墨却感觉到难以名状的悲伤,他偏过头去避开那只扰乱他思绪的手,侧脸看起来极其冷淡和疏离:“贫道该走了,魔尊请自重。”
徐墨当然知道自己身上这个咒,也隐隐记得自己似乎和他有些纠葛,但细细回忆却又怎么也记不起来。阳灵鬼咒是是雷泽族妖怪下给自己奴隶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于是越发冷淡:“你究竟有何目的?这咒除了施咒者能够杀死中咒者还能如何?你觉得贫道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