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一把尖刀插入徐墨心间,他为清宵仙门流过血,流过泪,立过无数战功都无怨无悔,自被秦仙除名逐出门派后便无力对任何事倾注如此深厚的感情了,也再不想对任何人寄予如此殷切的期望,但事已至此他又如何说呢?只能沉默地转身离开。
秦仙摩挲着拾起摔到手边的剑跪坐起来凝视着他的背景,却见徐墨忽得停下,用很低的声音平静道:“你不是问我肯不肯回来吗?我答应你。现在,你还能说清宵仙门与我无关吗?”
他在心里又道:我们是兄弟,对着祖宗发过誓的,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改变的事。
现在,还能说你与我无关吗?
秦仙又是一怔,无言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连身影都消失在阴霾中,忽然抬起头望了望天空,层层叠叠的浓云将明月的光辉遮挡得密不透风,如同压他心头的一桩桩事。
然而浓云终将散尽,他被轻轻一声脆响惊醒,原来是手中的剑的不堪重负地断了。他放下剑叹了一声,不知是在对谁说,“你我都不能回头了。”
第62章 第六幕:离合悲欢一场戏(五)
第六幕:离合悲欢一场戏(五)
徐墨回去后也没说去了哪里,沈砚见他怏怏不乐便也没追问,谁知他睡了一夜便病倒了,一病就病了好些天。
这倒也罢了,他出门买药时无意间听到清宵仙门的弟子闲聊说秦仙也是那夜回来便病倒,这就让他很难不想歪了,打一架怎么就病倒了呢?但看徐墨好像没吃亏的样子,他也不好找秦仙算账。问徐墨吧,他又病怏怏的,说话都有气无力,喝了药便还睡过去了。
沈砚只能盯着他的睡颜胡思乱想,安慰自己至少徐墨没被秦仙占了便宜,这么想想又骂徐墨招蜂引蝶,四处留情,刚走一个独孤满月又来一个秦仙,越想越气琢磨着非剁了他不行。这时却瞄见徐墨露出被子的指尖蜷紧刮进被褥,像在用力抓紧什么,似乎很想从噩梦中醒来。他英挺的眉微微皱着,面白如纸,睡觉也不安稳。
沈砚蓦地就心软了,想起他抱着失忆的自己时那样温暖,便把他的手塞回了被子里牢牢裹好,捧住他的脸将自己唇贴上他冰冷的唇:“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就饶你活到病好吧。”
他这才安静下来。
沈砚盯了他一下午,他睡了一觉,烧总算是退下来了,额头也不再冒冷汗了,这便出门再煎一副药。他正对着那炉火打哈欠,却被风中传来的一丝微不可闻的血腥气惊醒。
他是妖怪,对这种气息格外敏感。
他望向通往法坛方向的小路,两侧的杂草生得茂盛,想起独孤满月说得炼药,便慢慢走去一点点拨开有膝盖高的野草,试了几次后终于发现了一个封住的狭小洞口,他用剑撬开封住洞口的石板,洞内便现出一条幽闭的通道。
他眼神自关了百年后便不太好了,借着洞外的光还能勉强看清,可走进密道后却如同没入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了。
“滴答。”
一滴水砸在脚下的台阶上。
不知走了多久,沈砚停下回头看去,洞口的光早已消失不见。两侧石壁没有安装烛火,不知通往哪里,还好这青石地面修葺得整齐,道路并不难走,当是耗费了大量人力建成的。
就在黑暗的焦虑将他的耐心渐渐磨尽的时候,狭长的甬道终于到了尽头,密道深处是一间密室,这漆黑中,壁上跳动着烛火,空荡的铁笼,还有正中间烧到发红的炉鼎都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
炉鼎映下巨大的倒影充满了密室,整间屋子都在黑影的笼罩下显得死气沉沉。沈砚面无表情地将手心贴近丹炉侧壁想从中探索出些线索,果然感觉到在炉中澎湃的生命力,那这炉鼎炼的丹药是何功效他大概也猜到了,于是挥手将两丈高的炉鼎打碎,蹲下从废堆中捡起一片碎片。
灰白的残片在纤细指尖翻转,他眼神愈发变冷,这是一块还未完全烧化的人骨,果然和他们猜测的情况一样。
“秦仙……还真是养了只怪物。”
那个怪物,就是当今皇帝陛下。
沈砚站起身来再次打量四周,这密室只有一个入口,进出都走的是这条密道,他却将视线移向了面前的那堵墙,心中有股奇怪的预感。突然,紧握手中的冷光滑出一截,将面前的石壁齐齐斩断,只听哗啦一声,右手边的石墙轰然瘫倒,原来这密室之中另有密室。
黑暗像被切开般露出了一丝幽蓝微光,那缕微光渐渐放大,敞开的石室中现出的淡蓝光,将密室中的分毫都照得清清楚楚,沈砚不敢置信地怔在了原地。
那蓝光的源头,是数不清的碎魂箭,它们密密麻麻却又整齐地收集在石室中,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沈砚脑中嗡得一下,他与这东西打过好几次交道了,第一次是杀死书墨,然后是梧桐镇,云中书院,接着宋凌也遇了害。
他早听徐墨说过,因为这东西有违天道,百年前凌茗已经下令不许仙盟人制作碎魂箭了,因此还能多次对他们下手的人一定在仙盟有着雄厚的势力。徐墨怀疑过许多人,却唯独没有怀疑过……他。
“还是被你发现了。”
分神的功夫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出奇得平静,沈砚缓缓回过头去,幽幽的光搭在弦上,对准了他眉心。拉满的弓弦危险地绷紧着,沈砚不掩语气的惊讶:“原来是你。”
秦仙脸上还带着病色,两片嘴唇泛着苍白,但手中的碎魂箭却稳稳地架着,眼神冷静得可怕:“除了我,还有谁能收集这么多碎魂箭?”
沈砚认识这两个人时,秦仙为朋友算得上两肋插刀,书墨也是一样,他仍不敢相信处心积虑害他的人也是秦仙。
见他不信,秦仙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打破观尘山结界放出你来,唤起他的记忆,都是我和薛栖商量好的,我和她很早就见过面了,她的一切计划我都知道,我要你体内的魔神力量,这是太乙仙盟的内战,不会波及你们。”
沈砚道:“我什么时候听过你的?”
秦仙道:“你还是配合吧。这道宫内外我早安排好了数不清的碎魂箭,我知道你们万妖国人多,可就算逃出道宫整个皇城外独孤满城埋伏了禁军,再向外,薛栖带着帝国精锐等着呢,更何况你的水里我让人下了迷药,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筹划百年,会让你们跑了?”
提到徐墨,沈砚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恶狠狠地威胁道:“别把他牵扯进来,否则我即刻自尽,让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秦仙唇角忽然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放心,我不是后卿,我不爱杀人。我要让他活着,亲口承认他才是错的。”
沈砚看着他,眼睛像蓄了一湖的水般闪着光,将他的表情映入眼底,直到秦仙以为他没什么话要说了时才忽然淡淡道:“既然不愿为何妥协呢?从两人到百人的清宵仙门不也过来了吗?为什么要畏首畏尾?只要一起努力总能挺过来吧。他虽然没说,我猜他是这么想的。”
他说罢便闭了口沉默是金。听到这话,秦仙如面具般的表情终于现出一丝裂痕。
从地下出来已经是夜里了,月光皎洁,照亮了洁白的法坛,沈砚这才知道这修建百年的法坛竟是为了他准备。
高一丈的法坛上着两人,其中一位头戴面纱,沈砚认出了是薛栖,在后卿手下的时候她便一直戴着面纱,另一个则是魏示。看着他手里的流云剑沈砚不由叹息,他果然没有融掉,他果然想背叛五弟。仿佛意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
秦仙走上法坛,拿出从徐墨房中取走的镇魂枪倒扎入台上。
至此,流云的剑,白龙的魂,镇魂的枪再次重聚。
百年前,他们亲手将为祸世间的魔头封印,命运弄人,百年后他们又聚在一起解开这封印,不知人世经历了几何变换。
薛栖还是头次取下了面纱,对着他笑道:“四皇子,上次见面还是在后卿麾下呢,你也长高了不少。”见沈砚满脸的震惊,秦仙也没理她,便又笑道,“阵法开始吧。”
沈砚欲言又止地看看薛栖,又看看秦仙,秦仙对他摇了摇头。他只好接过流云剑走向法坛中心,恰好与镇魂枪和秦仙站成三角形的对立,光由法坛的中心射出一道冲向天际的缝隙。
整个法坛涌出道道细密的光柱将他们吞没,莹莹之火汇聚在一起,几乎要灼伤人的双眼,接着整个法坛都在剧烈地颤动,意味着阵法启动了。
他专心于完成的阵法,一时没有察觉到远处而来的整齐的脚步声,等发现时才看到是皇城中训练有素的禁军来了。
而端坐在车辇上,缓缓站起的正是独孤满城。
秦仙本就因病色显得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一分,独孤满城看着他平静地笑道:“秦掌门是不是很奇怪,在丹药中掺入的慢性剧毒不是应该已经发作了吗?孤怎么还活着?除非是有人疯了,要与孤合作。”
秦仙猛地望向薛栖:“你这疯女人!”
薛栖巧然一笑:“怪哉,你们怎么都说我是疯的呢?我倒觉得师父死后我才是真正清醒的。”
秦仙怒道:“谁跟你聊这个了?!”
薛栖笑道:“这要问你自己了,自从知道我用碎魂箭杀死你兄弟后,这百年间你对我动了多少次杀意。反正我的目的也是杀光所有仙门,何必留你时刻准备暗算我,与皇帝陛下合作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