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灼道:“可四窝喜欢里呀哥哥……”
玹子渊道:“不许喜欢我!现在!!永远!!!”
唐灼缩到木桶下面去了。
离开时,玹子渊牵着戚玥的手,就要走出唐门湾的大门时,却忽然在身后响起一个哭唧唧的声音道:“哥哥!!”
玹子渊心里一毛,怀着不祥的预感扭头一看,果然,唐灼从陆春秋的怀里扭下来,哭着一颠一颠地跑过来,道:“哥哥!!”
玹子渊当即拉了拉戚玥道:“娘!我们快走!!”
唐灼趴在地上,滚来滚去、哭天号地。戚玥对玹子渊道:“子渊就说以后还会来找弟弟玩嘛。”玹子渊一脸嫌恶的表情,道:“我不。”
但终于还是见唐灼半天不肯从地上起来,很勉强地道:“……你不要哭了,我以后还会来玩的。”
陆春秋这才终于把唐灼从地上拉起来。唐灼流着泪道:“真的吗哥哥。”
玹子渊缄口不言,心里却已经给出了答复:假的。
唐灼坐在陆春秋胳膊上,拿手揉了揉眼睛,擦着眼泪,对玹子渊离去的方向挥了挥手,道:“哥哥!一定要来玩呀!”
玹子渊加快了脚步。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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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灼晕晕乎乎醒来时,首先感到的是一阵头痛。缓缓起身一看,天色已经浑浊了,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原本这些天便精力消耗过度,如此一昏过去,睡个昏天暗地倒也神清气爽。
但随着意识渐渐回到脑海,回忆起自己最后的那段记忆,还是不免心头一紧。
唐灼撑起身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这屋子偏小,墙壁斑驳,除了一张床、一个桌子、几个凳子,便再没有什么陈设,大概是一家民房。刚欲下床,却忽觉脖前一凉,低头拨开胸前的衣服一看,一根细细的黑线竟穿着一枚银色镶有蓝水晶的戒指,挂在他脖子上。
唐灼当即怔住了,把这枚仿若稀世宝物的戒指小心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这水晶好似冻住的水,被镶嵌在曲线优雅的银环中,十分美妙。在戒指上还刻了一串字,但像是外族语言,看不懂什么意思。唐灼完全不记得这戒指是谁的、是谁给他挂上的。站起来走了几步,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响声,推开了门。
只见一蓝衣人正背对着他,卷起袖子在院子里劈柴,神情十分专注。
唐灼立马认出这是玹子渊,心里推测道,玹子渊大概是担心其他人来追自己,于是带自己专门寻了一处偏僻又不起眼的民房住下。心道自己认识他十八年,从未见过他亲自干活的模样,便兴味盎然地背着手偷偷观望。这时玹子渊劈完一捆,无意间回首一望,便正正看见了唐灼。偷瞄被发现,唐灼立即红了脸,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一位老大娘连忙赶来,对唐灼道:“哎哟,这位小公子,你什么时候醒啦?肚子饿不饿?来来来,饭刚做好,一起吃,不要客气哈!”
老大娘热情异常,不容拒绝地把唐灼拖上饭桌按在板凳上,唐灼醒来不久,脑子里还晕晕乎乎的,刚想摆手拒绝,但只听“哐哐哐”三声,面前的桌子上便出现了一盛满饭的碗、一双筷子和一碗水。唐灼肚子饿得咕咕叫,便也不再推辞,狼吞虎咽起来,道:“多谢大娘。”
玹子渊也已就座,沉默不语,默默夹菜。唐灼一边埋头扒饭,一边偷偷瞟他,想要搭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唐灼忽然想到,如果将来有一天能和玹子渊二人一起在这种地方住一住,平平淡淡倒也是一番滋味。一番搜肠刮肚,刚动了动嘴唇,眉头却忽然一皱,捂住鼻子问大娘道:“这里怎么……有一股死人的腐臭味?”
玹子渊闻言,也抬了抬眼。
的确有腐臭味。这股味道的来源离这里似乎有些远,因而隐隐约约,不易察觉,只令人误以为是什么废物放置久了的臭味或死猪死狗的臭味。但玄门之人的嗅觉可比寻常人的嗅觉灵敏多了,唐灼方才一边吃饭一边心不在焉,抓住这股味道,仔细闻了闻,便从中察觉到,这是死人的腐臭味。
大娘闻言脸色一变,缓缓放下碗筷,叹了口气,道:“的确是死人味儿,这味道啊,我也早已闻惯了。”
唐灼皱了皱眉,道:“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这里流行什么疾病,接二连三地死人吗?”
大娘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个啊,我也不太敢说。你们两位公子如果有兴趣,可以沿着这里北上,那股气味,就是从偏北边那里传过来的。”
吃饭完,二人向大娘告别,便依言北上了。
唐灼本想故意放慢脚步跟在玹子渊后面,但似乎玹子渊也是这样想的,走得比唐灼还慢。唐灼便也不好意思慢得更明显,硬着头皮走在前面。二人从在沈府时便非常默契地一言不发,要说那时是因为怕唐灼暴露身份而谨言,可现在一条小路上只剩下渊灼二人,二人却依旧矜持至极。
玹子渊忽然道:“唐灼。”
唐灼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玹子渊继续道:“你回来了。”
沉默片刻,唐灼道:“谢谢你,我刚才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说。”
玹子渊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他道:“你那是怎么回事?绝对不会是被那人一掌打的。”
唐灼脸色一变,道:“我……”
玹子渊见他不太想说,也不勉强了,看了他一眼,道:“斗篷,不必再穿了。”
唐灼抿了抿嘴,拉了拉帽子,不语。玹子渊道:“既然选择回来,遮遮掩掩也不是办法。再言,有我在,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唐灼犹豫一会儿,还是将那斗篷脱了下来。
玹子渊道:“这件衣服,还要穿着吗。”
唐灼道:“嗯。”
唐家的家袍为红色,唐灼当初坠入噬魂谷时,年纪只有十六岁,后来衣服当然穿不下了,便自己做了一件。他当然想过穿穿别的衣服,但奈何心中对自家一直放不下,便照着自家家袍的样子,重做了一样的一件。
四年噬魂谷,曾经为名门子弟,众星环绕,再出来时,却恍若天地蜉蝣,已是孑然一身。
之后的两年里,唐灼试着做了自己曾经从未做过的许多事,给人刷过盘子、做过木匠、摆过地摊……还有很多说出来都令自己脸面倍失的苦活。可即便肝肠寸断、辗转反侧、知道一切已再也回不到曾经,但因为心中有不甘心、有还想要去做的事、还放不下的人,所以不论遇到再大的苦难,也必须要坚持下去。
而选择回来,也是因为想要为自家洗刷当年的耻辱。
唐灼沉默片刻,拿出那枚戒指,道:“这个戒指……是你的?”
“嗯。”
唐灼道:“为什么把这个给我,应该很贵重吧?是做什么用的?”
玹子渊语塞了一瞬,道:“……保平安。”
唐灼看他,怀疑道:“……保平安??”
玹子渊:“是。”
唐灼想了想,点点头,心道玹子渊也没理由骗自己,瞬间笑嘻嘻道:“原来如此,多谢你的好意!”
他又想了想,正想再说什么,这时,一阵轻轻的水声掠过。
唐灼看去时,路旁的河水已经恢复了平静。玹子渊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异常,道:“水里有东西。”
这时,一片黑点在远处出现,仔细一看,竟是一群人挤在岸边,往水里赶了一群鸭子。那些鸭子嘎嘎叫着,渐渐游远,可就在即将消失在人们视野中时,忽然水花四溅,再一看,那里哪里还有什么鸭子,只有水面上漂浮着的一堆羽毛了。
众人连忙跪下,闭眼合掌,嘴里纷纷念叨,不住磕头。唐灼与玹子渊对视一眼,向人群走去。
那群人神神叨叨完,刚站起来,便看见两位气度不凡的公子走来,吓得转身便要逃走,玹子渊拦下他们,唐灼一副笑脸道:“诸位,我们路过此地,想问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这群人似是心有疑虑,互相看对方,就是支支吾吾不肯开口。这时一面颊黝黑的中年男人耐不住性子挤了出来,道:“他们就是胆小,不敢说,我来说吧!我们这是在祭祀呢,祭祀这条河里的水神,明白了吧?这下能先放我走了吗,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那男子说完便要走,唐灼见他大大咧咧,恐怕能从他嘴里再挖出什么来,连忙拦下,客客气气道:“那么这位大叔,请问这水里那水神它——”
谁知,这话还未说完,另几人便连忙围上来捂住了男子的嘴,把他拖到人群后方去了。
唐灼感觉自己流了一脑门的汗。那群人实在戒备非常,齐齐后退,转瞬间便没了影,唐灼于是放弃追问,沿着河水走了起来。
二人再往北走一些,那股死尸的腐臭味便愈发浓重。在一片草丛间,一具死尸突兀地横了出来。
那具尸体看上去生前三十多岁,是名男子,身上有着触目惊心的伤口,一只耳朵似乎是被什么咬掉了。浑身已经浮肿,下半身浸泡在河水里,似乎是漂在水上时被人发现然后打捞到这里的。
而最吸引唐灼目光的,是这死尸脖间的一圈黑气。
唐灼皱眉,想要观察得更仔细些,这时忽然听玹子渊在附近道:“唐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