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竹奉命守护光秀,所以光秀到哪里,他都得形影不离地跟着,随时准备以身为盾。于光秀来说,有这个朋友跟在身边,倒是没差。
“唔,没关系,毕竟是我两次失礼在先。”
沁竹只是微笑,并不追问光秀如何两次对弟弟失礼。他从来不追问不深究这一点,让光秀很是欣赏。
朋友之间,本就不需要全部坦白的。
“你不去跟你弟弟打个招呼吗?”
“不必了,我现在身份特殊,实在不方便跟他打招呼。”
又是所谓的家族颜面问题,光秀叹气,替沁竹觉得委屈,沁竹却笑笑说不打紧,早已习惯了。
这话又惹得光秀心里不好受,沁竹便不再提,知道今天是他生辰,这样大喜的日子,实在不宜难过。
这时夜羽和玄鹰也已追来。夜羽急忙道:“光秀大人,请不要独自行动,太危险了。”
“啊,夜羽大哥。”
夜羽赶忙将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急急忙忙看了沁竹一眼,沁竹只是回以淡淡微笑。
光秀笑道:“沁竹的话,没关系的。”
夜羽摸着鼻梁,对他这个改不了口的习惯实在无奈得很,至于被这位沁竹公子听见这么不成体统的称呼究竟要不要紧,夜羽实在不敢置评。
“光秀大人,您该回去了。这么长时间看不到你,玄王大人会着急的。”
光秀脑海放映着玄哥哥表面佯装平静但实际内心已烧得火急火燎的样子,嘴里跟了句也是,便准备回去。
沁竹自然是紧跟其后。
可是玄鹰这时却忽然横在沁竹前面,轻声道:“我有话跟你说。”拉住他手,作势要将他拉到没人的地方。
光秀和夜羽回身,看住他们,又互看一眼。
感觉他俩在场很碍眼,可是此时离开又未免太做作……
尴了个尬!
还有更尴尬的,沁竹挣脱开玄鹰手,当着这么多人面,狠狠回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很脆很响。光秀和夜羽都忍不住闭眼,沁竹瞪着玄鹰,玄鹰木着表情,发怔。
“光秀大人。”沁竹从玄鹰身边擦肩而过,拉住光秀的手,“我们回去吧。”
“呃……是。”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光秀脑子发蒙,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沁竹说回,他也只能讷讷说是,便被他拽着,往宴会主厅拖。
玄鹰还像石像一样怔在原地。夜羽本该跟在光秀身边护卫的,但是见到玄鹰这个样子,却也不忍走开。
这可是那个要强的,孤傲的玄鹰啊!恐怕就连他爹和他尊敬的叔父玄王,都没有打过他。
“哎,那个……”
夜羽轻轻拽了拽他衣袖,可是玄鹰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方才沁竹站着的地方。
夜羽不敢碰他了,正在绞尽脑汁组织语言的时候,玄鹰向后踉跄着退了两步,撞在了柱子上,一双眼没了光彩就只剩空洞,面如死灰,仿佛心被撕碎。
沁竹的那一巴掌下手不算重,挨在武将身上,还没平日训练来得疼。但玄鹰仿佛被人狠狠抽了几十鞭子,人已然木了。
玄鹰本不是个会将痛苦轻易流露出来的人。
但现在显然他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夜羽忍不住叹气:“你现在若是想喝几杯,我陪你。”
玄鹰自始至终没回答,但是他的身子却已踉跄着往喝酒的地方走。
夜羽便又叹了一口气,也不搀扶,因为他明白,对于这么一个倔强的男人来说,他此刻若是扶了,等于是又抽了他一鞭子。
他跟在玄鹰身边,慢慢地走。他走得有多慢,他就跟的有多慢。
这一路自是没少引来别人诧异的目光,其中有一道还是安阳公子的。
安阳看到他们两个离去的方向,显得很惊讶,又很欢喜。他叮咛了身边的内侍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以前这些细节绝对逃不过两位灵将的眼睛,但是现在,他们的眼睛里就只剩下酒。
将进酒,杯莫停。会须一饮三百杯,但愿长醉不复醒。
作者有话要说: 两次失礼指的是,拿药汁泼他以及对方报上姓名,自己却隐瞒身份的失礼。
第88章
酒, 喝得并不快。
一个被心事塞满了的人,再甘冽香醇的酒也会变得流不下去。
房间里的灯火明亮又温暖,但照映着玄鹰的脸,却看起来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自进来这个单间开始,夜羽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玄鹰的眼睛。他似乎是想从玄鹰的眼睛里,看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玄鹰的目光却是空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夜羽在年幼的时候就已认识了玄鹰。他简直就是一个集刚强与骄傲于一身的男子,这方面他甚至凌驾了自己的父亲还有他的叔父玄王。
即便是面对再难缠的对手,再困难的险境, 再不利的局势,他也从没有颓丧过,消沉过, 流露出过现在这种表情。
这种表情,就像一只翱翔于天际的雄鹰, 被人生生折断了翅膀。
作为互相竞争的对手,夜羽实在不愿看到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自己无法战胜的男人, 到最后,打败这个骄傲的男人的,竟然是情爱。
情爱这个东西,夜羽没尝过,也不懂。所以玄鹰此时的心境, 他完全体会不到。
他的安慰之语,于此时的玄鹰来说,就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利刃, 向着还未愈合的伤口,又深深地划开了一条崎岖的裂缝。
“——不管怎么说,沁竹已经是玄王大人的人了,你应该忘了他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哗啦”一声,酒壶连带杯子被挥手扫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浆液流洒得满地都是。
听见响动有人敲门,还未等里面人应门就被打开,是一个夜羽从来没见过的侍从。
夜羽短暂一怔,可是转念一想,今天是光秀的生辰祭,临时雇用一些侍从做帮手也是情理之中。
侍从看了他们一眼,眼里闪过一道奇异之色,然后赔着笑,蹲下收拾这些残渣。
他有一双巧手,动作很是利索,收拾完也不敢多留,垂着头退下了。过不多时他又重新托着托盘折返,盘上放着一壶新酒和两只玉杯。
侍从道:“两位大人是否还要继续饮下去?这‘霸王醉’倒是不可多得的、可以让人速醉的好酒。”
夜羽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意思是要这侍从拿走。
“拿来!”
玄鹰一双空洞的眼眸却突然发亮,他盯着那准备告退的侍从,就像一头老练的雄鹰在盯紧着自己的猎物。
侍从看看夜羽,又看看玄鹰,面有难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拿来!”
这一声比刚才还要大,仿佛压抑着的火山最终喷发。
侍从悻悻地低头跑进来,将两只酒杯为二位大人准备好,又将酒壶中的佳酿为二位大人斟上。
一股从来没有闻过的酒香飘逸在整个单间,夜羽看着酒杯中清凉的液体,喃喃着侍从方才报过的名字:“霸王醉?没听说过这种酒。”
侍从赶忙赔着笑道:“这是新酿的酒,用的人界的方子,在咱们幽冥界是喝不到的。”
玄鹰已抢过酒杯,“管它什么酒,能醉人的酒就是好酒!”说完他一仰脖,将酒一饮而尽。
他只想快点醉掉,这样他的心才不会再痛。
当一个人的爱被拒绝、被轻蔑的时候,那份痛苦,简直比用刀剜他的血肉还要痛。
夜羽凝视着他,心里忽然觉得有点酸酸的,闷闷的。他没有再说什么,按住酒壶的把手,又为他添了一杯。他自己那杯,也很快饮尽。
酒下得很快。
一个作死,一个作陪。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
“这样的酒……还有没有?”玄鹰的舌头已经大了,他盯着侍从的眼便不再像雄鹰盯着他的猎物,反倒是像上了岁数的大爷,看什么都是花影。
“有,当然有!”侍从笑着,很快又送来两大坛。
这一坛下去,玄鹰还不得死掉?
夜羽按住玄鹰要去倒酒的手,也用眼神冷冷盯住准备来伺候倒酒的侍从,道:“这酒不能再喝了。”
侍从悻悻地低下头,抿抿嘴,只好躬身告退。
玄鹰的眼眸却已喷出火来,他一手拂开夜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粗着嗓子道:“你若根本不想喝,就赶紧走!为什么来这里碍我的眼?”
夜羽的脸色变了变,火气似乎也将发作,但瞬即又叹息了一口气,轻轻按住玄鹰让他坐下,拍碎酒坛上的泥封,抓住坛口,看住他道:“疯子。陪你就是。”
玄鹰忽然笑了。他还是第一次对着夜羽这个对手笑。他笑的虽然谈不上好看,却已足够飒爽,不输铮铮男儿本色。
夜羽忽然发现,此时的玄鹰,要比什么时候都好看。
二人对坛而饮。很快的,除了一颗心在火辣辣地燃烧外,便再也感觉不到别的感情。
夜羽的心里仿佛住了一只野兽,而那只野兽现在正咆哮着欲将挣脱束缚,纵情声色。
他看住玄鹰已殷红滴血的脸,自他那双迷乱的眼眸中,夜羽也读出了和自己一样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