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先前那根燃烧起来的红线突然断裂,铜钱坠落在地面发出一声脆响,那坠地之处,白雾仿佛惊吓般地猛然退后,竟是留出了一片空地。
看到铜钱之威,再感受到背后数处硌着身体的存在,邓太监蓦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可下一瞬间,仿佛那声脆响触动了什么机关,白雾犹如昂头的毒蛇猛然吐信,竟是猛然反扑,清脆之声竟是不绝于耳,无数铜钱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又如狂风骤雨般坠落地面,邓太监面色惨白——这些铜钱怕是也不可能坚持过一息!
好似知道邓太监的畏惧,那清脆响动蓦然停止,世间一片安静,邓太监大脑一片空白,要来了吗?那浓雾中的邪魔突破了国师留下的大阵是不是就要现身了?
汗水将他脚下的地面都悉数打湿,他瞪大了眼珠死死盯着眼前一片茫茫白雾,恐惧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怪物,在感觉到眼前风声大作、什么东西扑将过来之时,突然他身后窗棂上传来一股大力,邓太监竟被掀到一旁,然后便听得长长一声尖利不似人声的惨嚎,狂风猛作。
待他急忙爬起来时,风声早停,他只见庭院满地东倒西歪的太监宫女,哪里还有什么白雾。
寝宫大门吱呀一声从中打开,带着疲倦之色的柳夜阑从容踏了出来,眼神中却是精光奕奕,他只朝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的皇后行了一礼:“幸不辱命。”
皇后哪里还顾得地上那些人,连忙与邓太监急急入寝宫,却见皇帝又恢复了红润面色与沉沉呼吸,人虽未醒,但看这情形,比之刚才的非人模样,只像在正常的沉睡之中,再也没有那股邪气森森的感觉,显是大好了,二人如何不喜?
皇后更是对柳夜阑道谢不已,而后她又迟疑道:“国师既能令陛下恢复至此,不知能否……”
柳夜阑却是摇头苦笑道:“娘娘,若能做到,不必您吩咐我必定会全力以赴,陛下邪气入体已深,我方才借阵法之利引出邪气之主对其压制一二,同时压住陛下邪气不令邪气大炽而已,若要彻底祛除邪气,要么彻底斩断邪气来源,要么灭绝邪气之主……这二者目下都极难做到。”
这邪气目前只怀疑与明妃有关,却未查明,如何斩断?至于灭绝……
门外侍卫满面惊惶来报:“娘娘,庭院中要如何处置?”
皇后一怔:“什么如何处置?”
侍卫一脸惊骇:“那些太监宫女尽皆身亡……”
皇后面色惨白:“什么?!”
柳夜阑面色凝重问道:“那些身亡之人可是满面惊骇、身上却无伤痕……就像,就像被生生吓死的?”
侍卫面色惊恐连连点头。
皇后与邓太监俱是难掩惧色地看着柳夜阑,柳夜阑却只在心中苦笑,这些人只将他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不知他其实对于这邪魔威能亦是震怕惊骇——显然这绝迹的十数年间对方的威能竟是又上了一个台阶,远远超过了柳夜阑当年的认知,否则他不会留下那么多人在庭院之中。
他只朝皇后道:“皆是臣设想不周,还请娘娘责罚。”
皇后勉强定住心神:“国师能令陛下恢复至此,何过之有,只是这些人该当如何……”
柳夜阑知道皇后是怕那些身亡的宫女太监身上亦有邪气残留,他只摇头道:“多念几遍渡亡经,正常安葬吧。”
自有宫人下去处理,但皇帝寝宫外天象异常又突然非正常死了这么多人,消息却是瞒不住的。
皇后一面稳住心神,一面苦思该如何宣布消息,却有侍卫突然闯了进来,皇后身边宫人斥道:“何人入内,缘何不通报?!”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却是故作忧虑地扬声道:“娘娘,臣妾听闻陛下情形不好,心忧陛下这才失礼的,还望娘娘恕罪。”
看到那一袭红得刺眼的大红衣袍,皇后只觉得自己额头突突直跳,若非对方怀有身孕,她必将这贱婢好好发落!
明妃却恍如未见皇后难看的脸色,满脸“忧虑”又难掩嘴角甜甜笑容:“娘娘,方才门外的情形可是将臣妾吓坏了,这么多条人命,若叫他人得知陛下寝宫出了这般的情形……可如何是好?”
皇后只冷斥道:“你不好好在朱颜殿待着,出来添什么乱!来人,给我将她带回……”
明妃却是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娘娘,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身上龙嗣担忧陛下安危,叫臣妾在朱颜殿中坐卧不宁,臣妾这才前来的。更何况,娘娘,陛下如今身体有恙,寝宫中任何情形俱是牵动天下,您却隐瞒不报,未免也太……”
皇后身旁的女官早就脸色铁青,这明妃未免也太僭越,娘娘乃六宫之主,陛下有恙自由娘娘决断,她一个小小的妃嫔怎么敢打断娘娘的话!
可皇后却只是淡淡道:“哦?有劳明妃操心了,不过你既有身孕,还是好好操心孕中之事,此地无需你多牵挂……”
明妃兀自不肯听完皇后的话,只娇笑着道:“好叫娘娘得知,方才薛神医已经给臣妾把过平安脉了,”然后她瞥向皇后的杏眼幽深又得意:“妾怀的这胎……可是个皇子呢。”
这一声仿若漫不经心的宣称直如石破天惊,直逼得皇后也倏然变色,薛神医?可是那以“一指断阴阳”而闻名天下的神医?神医所断,阴阳无差!
这得意的贱婢竟是真的怀了龙子!
这明妃先前不过是有身孕就那般咄咄逼人,此时竟确认了皇子身份岂还会给皇后留下半点回旋余地?
若是皇帝真有什么不测,这明妃怀中胎儿说不得便是皇帝唯一的后嗣,那孩子生下来自不可能直接执政……说不得便是这明妃垂帘听政……到得那时,岂还有皇后母女三人的立足之地?
皇后身后女官皆是惊得大脑一片空白,皇后却是深吸一口气道:“既如此,明妃更应以安胎宁神为要,岂可轻易涉足难测之地,将陛下龙裔置于危机之中?若有个万一,你可能当伤害龙裔之罪?!”
不说别的,皇后此时一番义正辞严的气势确无愧于国母之责,全不似底下那些女官被明妃透露的消息震得六神无主。
而明妃只微微一笑:“龙裔自是重中之重,只是陛下才是一国之主,身系社稷安危,才是臣妾心中最牵挂之人,陛下原本好端端地,如今却突然身陷危地,臣妾又岂能独自安享太平置陛下于不顾?”
皇后正觉得明妃这番话说得莫名其妙又似内有深意,一时只觉得不对却又无法觉察其中有什么问题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不错!明妃娘娘说得不错!陛下正值盛年,如此年富力强之时却突然遭此之厄,岂能事出无因?如今龙脉之上寝宫之地竟是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命案,陛下安危又岂能无恙?自来后宫不得干政,岂非是如此才引来邪祟!”
“说得好!堂堂天子之侧方才竟有天象不明之危,分明就是邪佞在侧才会招致天降不祥!我等身负陛下信重,自当清君侧,还陛下一个朗朗晴空!”
这一番颠倒黑白的指责分明推到了皇后身上,若只是如此不至于叫皇后觉得如何,可现在她蓦然变色,这声音分明是二位素来不合的内阁重臣!这岂不是说内阁之中已然达成了共识?要将如今出现的一切不祥都悉数推到她身上?
待那两个大臣进来之后,果然看到内阁大臣皆是同时迈入,电光火石间,皇后突然想得分明:明妃一介宫妃如何能请动这样名动民间的大医?分明就有人相助!
思及明妃腹中男胎,再看这些大臣一张张正气凛然的面孔,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些人显然是见陛下无法清醒过来,早早将注压到了明妃腹中那个还未出世的胎儿身上!若得成功,届时明妃垂帘听政,这群大臣借着新帝年幼自可牢牢把持朝政……而这一切最大的阻碍就是她这个本应名正言顺的嫡母。
好一个“清君侧”!
可当皇后看到最后一个入内的武将时,却是面色惨白,原本即将出口的冷笑也化作了颓然叹息,她只看着那武将道:“苏将军,望你他日可莫要如今日这般辜负陛下一片信重。”
这位苏将军乃是宫廷禁卫军之首,如今连他也随着这群大臣一道……想必朝中这些文武早已经达成了共识,听闻皇后此言,他却只是默然无语,朝中大势如此,若是陛下安然无恙,他自绝不敢妄动,可现如今,他亦要为家族后路着想。
皇后看到这幕只凄然一笑,知道大势已去:“既是众卿皆认为帝君之侧有邪佞,那妾也无甚可说,只是,你们若以为可就此轻易摆布国运,那是痴——心——妄——想!!!”
这位素来以温婉贤德闻名的女子此时眉宇间竟如灼灼烈火般叫人不敢逼视,然后她傲然一笑,随着她身旁女官一声尖叫,皇后黄色衣衫一闪,只听廊柱上传来“砰”地一声巨响,这群“逼宫”的众臣皆是吓了好大一跳,却见这位皇后娘娘竟是已经倒在地上,那张娟秀的面庞因为颅骨变形而显得无比扭曲狰狞。
即使领头的内阁大臣胸膛也怦怦作响,他们都未想到,这位皇后娘娘如此刚烈,原本设想中只是希望逼退她、令她交出皇后印鉴,把持宫廷内外,为后续幼帝等诸事而扫清障碍,却没有想到她看清局势后会做这样决绝的选择——毕竟,逼死国母可不是什么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