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沈天云突然道:“伯祖,且慢。”
沈老族长动作一顿,看向沈天云道:“哦?天云还有何事呀?”
沈天云目光缓缓扫过一众族人,嘴边似笑非笑道:“伯祖,当日族中上下待我的恩情,天云始终铭记于心。”
沈老族长心间一跳,不由升起不好的预感,沈天云突然找上门来,出俱了韩大将军手书的升迁令,要重新归宗之事至今,也从来没有提及当日的怨恨,沈老族长只当这小子将来为官必须要有宗族为依靠,否则双拳如何敌四手,当日之事自然是烟消云散不再提起,谁料如今归了宗怎么这小子却反而再说当日事了?!
他皮笑肉不笑道:“天云,你现在是我沈氏族人,族中自然当你是自己人多多照拂!反过来,你既是沈氏族人,事事亦需为沈氏多多考虑!”
这番话威胁之意不言而明,我既然能现在把你列入族谱当你是自己人,自然也能把你从族谱中抹去。大家有共同利益,你也不可以小家子气追究当初,否则大家一拍两散!
这番火药气息其余沈氏族人隐隐约约觉察一些,看着这对伯孙,不由屏气凝神。
沈天云却是微微一笑:“我既是沈氏族人,伯祖所说的自是应有之意。只是……”他漫不经心看了族长一眼:“我既已经归宗,父亲名下那不相干的人,自然是哪里来的,就哪里去吧。”
场中一片死寂。
这、这、这是要逼族长将族谱里当初过继的沈氏子弟给迁出来啊!
沈老族长更是不由自主将那族谱捏出了一角皱褶:原来这小子打的这个主意!
当初,主张过继一事……可也是由他来操办的!如今要将人移出沈父名下,何尝容易!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
他面色一沉,却在触到沈天云目光之时,不由心脏一缩,那是什么样的目光啊……看着人,不像在看活物,反倒是在看个猪狗似的,冰冷血腥,他突然想了起来,他这位侄孙……在韩大将军帐下,那也是杀过人见过血……甚至杀不少人饮不过不少血的……升迁书上那句“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八字考语不由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换了个慈和笑容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事,不值一提啊,当日既为了你父续香火才过继的,你既然已经归宗,自然也不必如此了,过继之事当然作罢……”
他话音未落,却听一声凄厉尖叫:“沈幕你个老不死的!你敢动我儿试试?!”
这惊变乍起,叫蒋柳在内的所有宾客都看住了,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妇人突然冲进场中,充血眸子看向沈老族长,一字一句阴毒地道:“你敢动一个试试!”
沈族长不由面色难看:“老六家的!你成何体统!当初说得好好的,本是为了续香火才过继,当初天云他娘回来的时候,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现在不过将你家小子挪回原地而已,你有何不服的!”
这妇人目光怨毒地看向沈族长:“当初是你说的!是你说的!现在江儿都不在了,你却还敢动他!”
沈族长神情冰冷:“沈江本就不过是旁支而已,如今回到他该回的地方有什么不对的!”
这妇人突然一把冲到祠堂里,沈氏一众族人惊呼出声,连连上前阻拦。
祠堂重地,乃是先祖英灵所在,怎么能叫一个妇人冲撞了!这岂不是打整个沈氏宗族的脸面!
这么多沈氏族人前往阻拦,不过一介妇人而已,还能拦不下她?
可是叫所有宾客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这妇人突然犹如发狂的恶犬般,力大无穷,沈氏中的壮汉都被她甩到一旁,轻易制伏不了,更不用提那身材单薄与弱之辈,好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三五个强壮地压住了她,她却突然张开一口森森白牙,转头咬向周遭诸人,只听惨烈的痛嚎伴着鲜血横流,宾客们甚至还看到这妇人咽下一块血肉,继续张口撕咬,直如嗜人的野兽般!这场景简直血腥惨烈叫所有人感到惊恐无比!
那些原本仗着力气压制她的沈氏族人都骇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敢压制她,连挨着这疯狗一般的妇人都不敢,有多远跑多远,其余沈氏族人连同众多男宾,俱是惊叫着后退连连。
那妇人却是根本不管这些孬种,只冲进祠堂,一把抱住一个牌位,不知从哪里摸出块脏兮兮的破布来小心翼翼地擦拭:“江儿,娘的江儿……娘对不起你,绝没有人能动你分毫……”
那已经被族人架到后边的沈族长此时看到这妇人疯疯癫癫的模样,喘着气朝周遭怒道:“反了!反了!岂有此理!老六家的必是中了邪失了心!!!”
此时与众多只敢痛骂出声的沈氏族人相比,抱臂悠然立在祠堂中的沈天云简直刺眼无比。
沈族长眼前一亮:“天云,你一身武艺必不惧这疯妇,快将她拿下!”
沈天云却只看了沈族长一眼:“哦?伯祖是答应了?”
沈族长连声道:“那是自然!你看她这疯疯癫癫的样,再叫沈江留在本宗岂不丢人!”
沈天云点头,正待上前,却见那妇人突然怨毒出声:“你们敢!”
沈族长怒道:“呸!你个疯妇,我沈氏的脸都叫你丢尽了!天云,给我把她拿下!”
方向那番慌乱之中,柳夜阑与蒋叔致俱是被随从重重保护着,倒是没有受什么伤,此时他们才捡了个略高的位置远远观望,看到场中剑拔弩张的情形,蒋叔致心中只觉得荒唐透顶,这算什么事哪,却听旁边柳夜阑惊道:“三哥快看!”
蒋叔致不明所以看向场中,却见沈天云神情亦突然凝重起来,不复方才的云淡风轻。
那妇人却是看着沈天云扭曲地笑道:“你不就是想让那个贱人回来吗?我偏不叫你们如意!”
然后她竟是抱着那牌位细细擦拭,自顾自咯咯咯地笑起来,那笑容里带着种莫名的诡异:“我的江儿才是他的儿子……才是他的儿子……”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包括蒋叔致在内,所有宾客的目光都情不自禁看向她,又看向沈江的牌位、看向沈天云,最后都落在沈氏一族的宗长身上。
沈族长几乎气个仰倒:“你这不守妇道的!居然存着这般脏污心思!!!”他猛然意识到周遭那些宾客意味深长的眼神,连忙大声抗辩道:“我沈氏一门清清白白!绝无这等乱七八糟的心思!天云他父亲更是个最规矩不过的人物!别人不知,乡亲还能不知吗?!不过是这蠢妇存着对不起老六的心思!连沈江身后之名也一并污蔑罢了!!!!”
沈氏族人此时俱是脸色表白,恨不得掐死那疯妇,如果真有什么闲言闲语传出去,这溪涂镇上,他们沈氏还怎么做人,男人还能直起腰,女孩儿还能嫁人吗?败坏宗族名声,简直罪无可赦!
立时就有沈氏族人道:“当年她不就是想嫁给天云他爹吗?只可惜癞蛤蟆也不自己照照镜子!只可怜老六父子!”“这样的妇人还留着做什么!浸猪笼罢!我沈氏一族绝不可有这等不贞之妇!”“正是!”“正是!!!”
沈老族长亦是阴沉道:“给我抓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便是不顾虑天云他爹,我今日也得为老六父子身后的名声考虑,没得叫个疯妇败坏了!”
沈氏家丁不知从哪里出来,手中俱是带了家什,就是沈氏的族人手中也分到了一些,此时天色渐渐阴沉,浓密的铅云好似随时会压下来一般骇人,隐约的电光中,沈氏族人一个个握着武器眼神阴沉冰冷,又好像有什么猛兽在他们眼神中复苏一般,聚拢成密密的包围圈,脚步缓缓移动,朝着祠堂拢将上去。
那疯妇却恍如不觉,只细细擦拂着那牌位,眼神中似清醒又似疯狂,嘴里翻来覆去都是:“江儿,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此时的沈天云却神情凝重,他非但没有随着沈氏族人上前,反而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只是盯着那妇人,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把长剑。
在这安静却又沉重的气氛中,沈氏族人已经围上了那妇人,围观的一众宾客不知何时起,也眼睛不眨地看向堂中,呼吸渐渐粗重,眼神渐渐狂热,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又像在期盼着什么,一个个竟都兴奋得情不自禁战栗起来。
这场面叫蒋叔致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他看向身旁柳夜阑道:“不若我等先行离去……”
却见柳夜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祠堂中,他只觉得十分不适,柳夜阑难道也喜欢看接下来那等血腥疯狂之事?这乃是别人宗族之内的事,便是官府都无法轻易插手,离开不过是因为无论那妇人是何结局,他都不想亲见,但柳夜阑这神情……?
但蒋叔致细看,却见柳夜阑神情中并无兴奋期盼,只是带着十万分的凝重,他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一路上童青对于柳夜阑的信赖他俱是看在眼中,便是到得安平县中二人形影不离亦知二人关系亲密,他并不希望自家弟弟的挚友会是那等喜好观望嗜血之人。
柳夜阑却是压低了声音回答道:“三哥,情况不对。”
蒋叔致不解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