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腾接过妖魔首级,微微颔首:“辛苦。”
随即他对身旁的雷山微微一笑,虽知道他们父女间尚有心结,杜子腾却是未能错过雷山方才眉宇间的担忧与最后那一抹骄傲复杂。
杜子腾亦不多插手这等家务事,只见他指间小木棒不见如何动作,紫色光华一闪而过,这奸诈狡猾却死不瞑目的妖魔,其首级就这么被杜子腾弃如敝帚一般扔在地上,雷妗的面孔上却没有半点不服,一双褪去雷电的清澈双目却是定定地看着杜子腾指间那块雪白枕骨。
杜子腾轻轻拂过这块与妖魔丑陋外形全然不符、竟显出几分圣洁美丽的骨头,那上边,丑陋的血色纹路纠缠狰狞,对于这些妖魔,杜子腾近日来已经投入太多的思虑,似这纹路,明显也是一种符纹之类的印记,可他自与妖魔交手以来,除了用来粗暴地制造斩妖除魔符,竟是没有点头绪,简直令人百思不解。
思及当日血盆口时,小木棍身内所存的神文虚影被那样用出,杜子腾心中一动,小木棍身上紫华大作,杜子腾竟是再次透过小木棍试图去“读”出这诡异血纹!
便在此时,杜子腾双目间真的出现了一副奇异景象,星辰,那是漫天星辰,杜子腾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没有日月,星辰亦可点亮天地,那接连无际的星空映亮天际,然后他看到了与修真截然不同却奇异美丽的一切:巨峦雄浑,起伏如画,原野奔腾,一望无涯。
那些身形强健的麟甲妖魔自由自在地奔跃其间,身影犹如划过这广袤无垠的一切,彼此追逐嬉戏,明明没有任何声响,可杜子腾几乎可以听到它们奔跑间口中欢乐的歌声与笑声。
然后猛然间,那些星辰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血光狠狠直刺入杜子腾的识海中,令他在剧痛间竟是情不自禁地后退数步,一道上承九霄下接碧落的巨木虚影猛然一现,那狠戾的血光竟似遭遇什么极其可怖的冲击一般立时湮灭,然后杜子腾耳边似是幻听一般,响起一道不甘的嘶吼,一切异象就此烟消云散。
再睁开眼时,他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浸透,他身边的雷山举着法器,满脸警惕地盯着地上那已经被劈成两半的焦枯黑骨。
见到杜子腾虽是脸色惨白却终于神情清明,这才后怕地道:“杜宗主,似这等妖邪之物务必小心!”
杜子腾缓缓点头吐了口气道:“是我大意了。”他看到被劈成两半的枯骨对雷山道:“多亏雷盟主你见机得快。”
雷山却摇头,神情中有种凝重:“我方才虽是出手劈向这妖邪之物,可我分明感觉到……方才是杜宗主你身上有股奇特而强大的力量令此物碎裂,杜宗主你自己全无知觉吗?”
杜子腾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低头瞥了一眼再次装死的小木棍道:“我方才看到一些异象,可却没有什么异状,想来,应是此物本身主人已故,力量衰竭之故。”
雷山心中犹自存疑,他身为金丹,又与妖魔作战这许多时日,灵觉之中对于妖魔格外敏锐,可方才杜子腾凝视那妖魔枕骨之时,他确实感应到了一股甚至是不属于修真界的强大气息,那气息苍凉雄浑,不过眨眼间就变得血腥阴沉,他这才仓促间向那枕骨劈去,这中间绝不会那么简单,但见杜子腾不愿再提,他便也不再多说。
毕竟也曾经统率兰舟盟的战局,雷山话语一转便道:“杜宗主,我等于此拦截妖魔亦有数十次,可妖魔似乎越来越少,依你之见,接下来……?”
杜子腾吞了几枚灵丹,调息了一会儿,已经大致恢复,听到雷山此问,他凝视着周遭沉寂得不见半点生气的植被,面色却有些凝重:“若依我们先前的估计,这些妖魔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些。”
他们埋在此处的海量符箓可只是被激发了一小部分,按照最初的估计,这些符箓在妖魔大军南下之际,应该只是堪堪够用才是,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些。
数日之前,杜子腾收到前线战报:在兰舟盟凭空消失之后,北方的妖魔大军大规模地迁移。
前因后果,他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先前兰舟盟在西北之时,用个不太恰当的譬喻,就好像是一块不断吸引着苍蝇的血肉,血肉消失,苍蝇们在愤怒之余,自然要寻找下一个目标。
只有南下。
而修真界的核心战场此时正是胶着之局,长城之后,血盆口的妖魔亦是彻底解放,由云华山庄、春山池、妙思书院率领着修真界大大小小的众多门派结成战绩堪堪敌住,若是北方妖魔大军南下,简直是雪上加霜,甚至有可能令整个还算平稳的战局就此崩溃。
杜子腾一面向萧辰急急传讯,一面组建更多的游击队出击——这支队伍自然不可能正面抵住妖魔的千军万马,可是,在地形复杂的庞大燕山山脉附近,巧妙地利用地形与杜小爷的各式玩具给妖魔制造麻烦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才有了连日来的众多伏击。
可经过北麓的妖魔越来越少,现在少得这样不正常,显然不符合逻辑,北方的妖魔之数,在经历兰舟盟那一次反击之后,残余的数量,他们是有估计的,绝不可能这样少,但北麓已经是去往核心战局最近的一条路线,一时间,杜子腾陷入了沉思。
经历方才那一番变故,其他修士却很快自震惊之后恢复过来,加紧收拾战场,确保没有遗漏的妖魔,将所有“重要材料”——妖魔首级摘走之后,便利用大规模的无炎火符将妖魔尸身全部焚毁。
再来一次规模巨大的飓风阵,漫天尘土中,一切痕迹湮灭无形,很好,毁尸灭迹就此完成。
杜子腾却猛然间道:“不好!”他急急转头间向雷山道:“可否联系妙思书院!事情有变!!!”
杜子腾这样的神情变化,雷山亦是一凛,他身为兰舟盟副盟主,自然是在妙思书院认得有人的,当即更无二话,传讯符飞向东南方向。
杜子腾却是语速匆匆地道:“全体,进入堡垒,目标,东南,妙思书院!”
妙思书院建在三江汇聚之口的苍山之畔,依山傍水,在整条燕子山麓的东南尾上,风景最是祥和不过,可现在,这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妖魔已经再没有什么风景可言。而更可怖的是,这些密密麻麻的妖魔竟是排列得整整齐齐,数量众多,却丝毫不乱,直叫人看了感到一种不由自主的窒息。
连那半空之中亦是盘旋着无数列成阵型的妖魔,遮蔽了一切视线,不时可以看到巨大的火光,那是修士们在和妖魔浴血奋战的踪迹,可很快,那些火光就湮没在妖魔从容不迫覆盖而上的新军团中,又是一片整整齐齐的妖魔军阵,再没有半点战斗痕迹。
苍山上此时密密分布着各式工事,将这原本钟灵毓秀的山体切割得根本看不出原本面貌,看到这一切,赫连远只是叹了口气:“我说老蓝,你这是何必?你又不是那等战力超群的修士,留得有用之身,将来若是咱们打走了妖魔,修补这空间之时,你一身所学修真界再无人可及,何必在此……”
蓝如晦只是漠然道:“你觉得还有那一日?”他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神情来:“若真有那一日,你赫连远又何必做出这副为门派断后的大义凛然?”
赫连远辩道:“我已经快要结婴,对上妖魔,以一敌万绝无问题,战力那是远胜你的,率领诸弟子作战自然是我最合适,你我之间情形不同如何能比?”
蓝如晦却是哈哈笑道:“你?若你对这战局还有半点信心,赫连远,我问你,你这一身符箓之术随你葬身于此,你心甘情愿?以你一身战力与符箓之术,哪怕就是弃了书院又如何?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为何要悉数埋葬在此,昂?!”
在这样尖锐的好友面前,赫连远终于再说不出半个字,只看着这颓败再无任何转机的战局,脸上终于显出一种从未在众弟子面前显露的颓唐来。
一个有些匆忙的弟子奔上这工事上禀报道:“赫连长老,北面的妖魔太多了,左师兄他们怕是会顶不住了……”
赫连远在弟子们面前,却是收起了颓唐镇定地道:“不必惊慌,我稍后便到,告诉左勇他们,如若顶不住便先撤入山腹中,暂弃清河之岸。”
那弟子似是被赫连远的镇静感染,面上慢慢从容起来:“是。”
这才匆匆下去传令。
蓝如晦与赫连远都知道,撤到山腹之中,那就已经是再无退路、他们这两个金丹也必须要上场搏命之时。
看着这弟子,蓝如晦的神情间却是有种悲悯:“这是外门的弟子?还这般年轻呵……左勇……只是灵根资质差了些,我若没记错,也是筑基后期了……”
赫连远的神情间看不出悲喜:“总要有人的。”
蓝如晦却陡然间神情暴戾:“总要有人?!哈!好一个总要有人的!当初他们任由横霄剑派独自应对妖魔!如果当日全力相助,以修真界头顶壁障稳固,至少还有数千年的缓冲之机!如今呢?先前兰舟盟自西北求援,他们没有一个肯出兵!如今妖魔悉数南下,怎么样?……人呢?人呢?人呢???现下他们弃了苍山,整个修真界腹地都将不保,只凭春山池和云华山庄……总要有人?好一个总要有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