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萧辰唇边那一点笑意非但没有收敛却是更大了。
然后没过多久,厨房中热腾腾的饭菜已是端了上来,昏暗暮色中,饭菜香气便是这凡俗尘世里最诱人的味道。
“郎君娘子,快尝尝我家老婆子烩的鸡,这可是十里八乡都极有名的!”
“哎哟,我来喂他的吧!这个小无赖哟~”
暮色四合间,小小的桌子上,食物色香诱人,小孩子的咿呀稚语,大人们的欢声笑谈,真正是这凡俗尘世最温情最暖融的一幕。
而这桌上,两个本来无所谓参不参与的修士,竟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抛却了所有修士应有的冷淡矜持,便真正如自己此时的身份一般,或举箸投杯,或俏皮玩笑,竟是再看不出一丝一毫淡然出尘的修士模样,或许,这世间本也没有什么仙凡之别罢?
便在这最温暖的一刻,门外突然响起仓猝惊惶的击门之声,将这满桌喧闹拍得粉碎。
安静下来之后,张家老翁皱眉扬声道:“谁?”
“阿爹,是我!快开门!”那是个陌生的声音,语气中却说不出的恐惧害怕,门口甚至还传来了妇儿的啜泣哭闹之声。
张家老夫妻对视一眼,眉眼均是有些惶惑不安,然后匆忙起身脚步趔趄前去开门。
“大郎!这是怎么了!”
“快快进屋,到了家中,放下心来,无须害怕。”
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领着几个妇孺进到院中,萧辰杜子腾只刚刚看清那张憔悴面孔,便听“扑咚”一声,那看起来颇为精明强干此时却满眼血丝的汉子竟是跪在了院中。
不待二老在惊讶间扶起,那汉子竟是哽咽道:“孩儿不孝!如今闯下大祸,怕是要牵累家中二老了!”
张家阿婆却是心疼地道:“有什么话你起身好好说,何须如何……”
张家阿翁也道:“什么大祸不大祸,你前些年带回家中的银钱,我和你阿娘皆是给你置办成了田地,就算在那都城中待不下去,回来家中打理田土——总让你们一家短不了吃喝。”
那汉子闻言竟是眼中一热,泪滴沾襟,他身边的妇人此时亦是下跪在地,低声嚎哭道:“夫君此番得罪了贵人!连我家中也……呜呜呜呜……”
张家人这才注意,这年纪不轻可平日里必定极其注重保养的妇人,此时居然是一身缟素!
张家阿翁连连问道:“亲家如何了!大郎家的你怎么……”
张大郎声音哽咽地诉了原委:“……安王本是店中常客,平日又多有照拂……这般尊贵又爱护百姓的王爷最后竟落到那样的下场……那日店中有人言出不逊,我便忍不住反驳了几句,替安王说了几句好话,谁料……”
他身边的妇人恨声道:“那些杀千刀的竟将夫君污为安王一党,要将夫君捉拿,说是要去服那苦役,这元国上下谁不知道苦役是怎么回事?最后还不是都会变成那只吃血食的恶鬼邪魔!我家阿翁本想替夫君上前从中说和一二,谁知他们竟然……呜呜呜呜……”那哭声最后已是无法成续。
杜子腾和萧辰二人对视一眼,只吃血食的恶鬼邪魔?不期然间,二人心中均想起了那血戮门中不计其数的血奴来。
就在此时,二人以修士的听力,已是远远听到了喧闹之声,二人俱是心中一沉,那股吵嚷夹着呼喝之声,绝不是普通的吵闹,倒像是——有什么人追击而来!
第86章 杀声震天
杜子腾萧辰二人对视一眼。
杜子腾以唇语道:“打?”
萧辰摇头,以眼神示意杜子腾稍安勿躁,随机应变。
等到那等人马喧哗火把彤彤被张家人发觉之时,已经太晚,这低矮院落四下皆被围住,院门直接自外被踢开,一群甲胄齐全甚至连面孔都覆盖的士兵冲进来,领头的将士借着火光看清张大郎的惊惶面孔,直接冷哼道:“你这逆贼果然在此!犯下那等不敬叛逆之罪,竟还敢出逃,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张家世代都是镇上良民,何来……”
那为首之将根本懒得听张老翁啰嗦,口中只道:“国师仙旨已然明言,胆敢替逆王说话的皆是叛贼,给我拿下!”
张家老翁欲待再言,杜子腾却是眼明心亮,知道他再说下去,只怕是要吃苦头了,正要做些什么,萧辰却是一步上前拉住了老翁:“老丈,勿急。”
这简直是祸从天降,而且这叛逆之罪,那眼看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张家老翁如何能不急,简直是急得五内俱焚!
但这萧姓郎君在田间干活时只觉得不是个好把式,此时轻轻拉住他,张家老翁却分明觉得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他吃惊地看着面如冠玉的萧辰,这公子哥儿竟有这么大的力道!
火把明灭光芒跳动不休,萧辰却冷静从容,张家老翁想到这萧姓郎君同那小娘子一看便不是他们这等普通人家能教养得出的……莫非,真如老婆子所说,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子弟?
若真是如此,至不济,他们张家也有了一线生机。
萧辰见这张家老翁镇定下来,便放开了他,老翁也是历经人生风浪之人,不欲再给这领头者施虐的借口,连忙安抚好了自家上下十数口。
在那些铁甲覆面的士兵挟裹下,张家人连带萧杜二人跌跌撞撞出了院门,而杜子腾却觉得此时情形十分诡异,若说这些当兵的是来抓捕,可他们根本也没核对过张家人的情形就将他们尽皆扣下,哪怕只需简单打听一下也能知道张家的人口结构,不会将他和萧辰误纳其中吧?
而当他们被赶出院子来到小镇中的时候,杜子腾更加吃惊地发现,此时祥和安宁已经彻底消失,满镇灯火通明,道旁尽是撕心裂肺的嚎哭,那些铁甲士兵举着火把闯入一户户人家,然后押着一个个青壮出来,那些人家中老弱妇孺只在后头哭追不止,这一幕幕邻里家中的人间惨剧直叫张家所有人心中生寒。
老翁自幼生长在此,此时忍不住泪眼婆娑:“这位大人,若是我张家之故,尽管扣拿我张家之人就好,可否放过这些乡亲们……他们世代居于此处,皆是本本分分的人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那为首的人却是仰天哈哈一笑:“你这老家伙当真看得起你自己!哼,那逆王一直对陛下圣旨枉顾不尊,这劳役之令下了也有五六载,元国上下除了这逆王封地,哪里不是服服帖帖,如今这等首恶服诛,自然要清算一二,你们这些未服劳役的冥顽之地,当然要一一补上,清偿旧恶!”
萧辰与杜子腾皆是神色凝重,若是按着那张家大娘的说法,服役就是在给血戮门送那制造血奴的原料,二人眼神一对,俱是明白:难怪那血戮门能有这么多的血奴源源不绝,原来尽是来自对这西荒百姓的压榨奴役!
萧辰更想远一重,这血戮门的崛起不过这百年间之事,修真界正道一向昌盛,除了那乱心海因着其中诡途重重不好清理之故,其余地方根本没给这邪门留下什么繁衍之息,早先横霄剑派对血戮门的发展还十分惊讶,实在是没想清楚这其中关节。
如今一切倒是明了了,这西荒乃是修真荒域,灵气古来匮乏,七大门派尽皆远离此处,若不是这次破晓秘境出口在此,他又因着杜子腾的缘故不得不逗留如此之久,只怕也是难以发现其中端倪——这血戮门竟是利用此处凡人来发展己门势力,这却是再隐蔽不过,难怪正道一直未能察觉。
而且听那凡人之言,血戮门竟能渗透到皇宫帝王之处,这绝非朝夕之功,只怕这等策略他们已经是执行得太久了。
萧辰看着眼前这世间惨状,唇角渐渐抿紧,修真者虽然超脱世俗,可身为剑修,他却也有不平而鸣的本性!这等邪门为祸苍生,不除不快!
身为金丹修士,萧辰经历过太多风云变幻,死生一瞬,心中决议已定,他却并不冲动,眼前这些执行命令的铁甲士兵若他所料不错皆非活人,这幕后主事者却未露面,不急于一时。
此时,他们这一行静默地跟着许多被迫与家人分离的青壮在黑暗中渐渐远离他们中大多数人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而他们身后,无数的哭声在黑夜中随风盘旋。这一刹那,张家的妇孺甚至忍不住在心中庆幸,即使知道前路艰难,知道前方会有不测,可能与家人在一处,总胜过这般骨肉分割生离死别。
他们这队人行了不多时,竟然与另一队人马汇合。
“咦?王兄,你收获不小嘛!”
这边率队前去抓捕张家老少的将领却是皮笑肉不笑:“哪里比得上李兄弟,我这里不过都是些小鱼小虾,你那才是真正的大买卖,陛下和国师想看到的正主哩。”
杜子腾一介修士,眼神敏锐,随着他们的话语朝那个方向一瞥,却见那另一支队伍人强马壮不亚于这边这支,甚至队伍人数还隐隐胜过,可那支队伍中根本没有看押什么掳来的服役百姓,只有一辆小小的囚车,车中坐着一个华服少年,他低着头,看不清全貌。
杜子腾心中盘算,也不知那少年是什么来头,竟要这什么国师这般大费周折,让这么多人来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