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此刻,那含着冷意的面庞,由于意料之外的发展,一下便红透了脸,而古井般幽深的眼眸,顿时成了一汪清泉,清恬恬、亮晶晶的。
商悦棠故意冷笑道:“是啊,山水怎么有我好看?——你看得开心吗?!”
江晏口舌打结,支吾了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眼,冷静下来后,知道商悦棠此举纯粹为了泄愤,便敢怒不敢言地移开眼神,不去看他,算是求饶了。
扳回一局,商悦棠满意地放了手,觉得耳畔边的马蹄声甚是悦耳。
暮色斜阳中,他的乌发羽睫都染上了暖色,浅色的眼眸中像是开了一树的金花。眉眼一弯,那花瓣便簌簌落了一地。
☆、莲子(修)
白鹭洲。
镜面般的湖水上,零星散落着大小不一的岛屿。朱红桥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水车轰鸣,碎玉般的水珠投入湖中。
三人乘坐在一条小舟内,船上堆着新采下来的莲蓬。
本来这个时节,别说莲蓬,就是荷花的花苞都还没发出来,可白鹭洲这朱明湖,灵气循环不同与别处,不见春冬,唯剩夏秋。
进入浅水区后,层层的荷叶便将船只包围,高高低低,叠翠流金。
朱明湖宽广无垠,他们要去往的皇都更是众星捧月般立在湖中央,水程不可谓不久。喻景宁本提议坐大客船,谁知道码头一个船夫都没有。他们只能借采莲女子的小舟,一个小岛接一个小岛,像解锁游戏关卡一样推进度。
撑船人是一女子,身着红罗裙,窈窕貌美,自称唐二娘。
船桨荡出一片片涟漪,唐二娘问:“客官们来自何处呀?”
这是划船划得无聊,想找些消遣了。
商悦棠答:“赤云城。”
唐二娘踮起脚,手挡着日光,估测了下距离对岸的水程,随口道:“我听说赤云城的秋石林很是有名,一直想拉着自家夫君去看看呢。可从前年开始,他就忙于工期,这约定是推了一天又一天。”
商悦棠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个萍水相逢的客人,无论是劝她体谅丈夫,还是义愤填膺地和她一起骂“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都显得怪怪的,有些过界。
唐二娘听不到回应反而更轻松,她只是单纯地想吐出一口怨气,又好意思对着乡里人说罢了。
喻景宁得了空,干脆和她闲扯了起来。他本就是白鹭洲出生,只是六岁便被送去赤云城,对这里的了解,也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回忆。
湖上,有巨大的机械船游过,数面蓝色的旗帜迎风飘摇,船尾处的则被烟囱里喷出的烟雾蒙上了一层纱,那烟雾画出一条长长的白灰色尾巴,闪着灵光,能源显然是安全又环保的灵石。这机械船外表刷着漆,是木色,兴许是年代久远了,有几处漆壳脱落,露出一片冷色调,倒是与荷塘的明媚形成了对比。
一方事物的兴起,往往意味着另一方事物的衰落。九州以求仙问道为主流,人人向往成仙,以仿照仙师们的日常起居为风。而修士们乘云御物,呼风唤雨,不需要这些奇技淫巧,像荆云那种偃师在修真界可谓奇葩中的奇葩,一千个修士里都不一定能抓出一个,而普通人耳濡目染,也不屑于去当下等的工匠。所以,在白鹭洲看见这种精巧的机械船,商悦棠不免有些好奇。
他问:“那种船在白鹭洲很常见吗?”
唐二娘回答:“是呀,以前便有了,是外地商人来运货的。可某次惊扰了湖神,起了水灾,就给停用了。”
天下山有山灵,朱明湖有湖神也不奇怪。
只是喻景宁却面露困色:“湖神?”他离家时,机械船便已经画出了图谱,就差择日修铸了,是以他见着这船,也不觉得奇怪。可这湖神,他是完全没一点记忆,显然并非白鹭洲的传统。
唐二娘点头道:“是呀,他是条水龙,我们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好像一夜过去,他就出现了。”
这可就有趣了。既然是龙,那就不比水蛇泥鳅等细小生物,必然是个庞然大物。一条鱼落水尚且有声音,他一条龙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湖中吗?
听了商悦棠的提问,唐二娘迟疑道:“这我也不是很清楚,那都是我出生前的事了,我也只是从姥爷的口中听得的。我家住在湖畔边上,姥爷浅眠,连叶子落地的声音都能惊醒他,可在湖神出现前的那段时日前,他都睡得很安稳,并没有什么异样发生。”
这条龙是海绵精投胎吗?
好吧,也有可能是一条很温顺的龙,非常体贴地缩小成了一个不会惊起波澜的迷你体型……但这样的话……
商悦棠点点头,道:“那水灾又是怎么回事?”
唐二娘道:“那是前几年的事了,湖神突然变得很暴躁,总是去阻碍我们打渔,有一次,不知触碰了他哪片逆鳞,他竟然顶翻了三艘机械船,出了十几条人命呢!”
瞟了眼对面隐约可见的机械船,商悦棠道:“那他现在不闹了?”
唐二娘低落道:“他……闹不了啦……”
明显,水龙身上出了什么事。
唐二娘接着说:“水灾后一个月,有一位云游散人来到了这里。他镇压了湖神,机械船又重新运作了。而那位仙师,因为这项伟绩,被皇帝任命为国师。”
听到此处,喻景宁抬头,问:“当今的皇帝,还是乾治帝吗?”
唐二娘道:“先帝已经……”
喻景宁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面上平静如水。
唐二娘摆动了下船桨,船头随之倾斜,改变了方位。
丛丛荷叶被小舟荡开,接天碧绿外,一条细长的灰影若隐若现,两边矮小,与普通的楼阁高度相似,而中间那一座高塔,却甚是高耸,颇有点摩天大楼的意味。
它已经如此高大了,可凭借商悦棠的目力,发现上面居然还有工匠!他们犹如流水线一般,将一块块材质特别的砖瓦砌起,继续垒高这惊人的建筑。
这座塔真的太高了,几乎要通往天际,反而流露出一种巨大的违和感。
他问:“那处塔是用来干什么的?”
唐二娘顺着他的指向看去,依稀辨认了一番,才答道:“法坛。”
法坛,一般用来设醮作法、讲经传道。
可这玩意儿高耸入云,外表光洁平整,怎么看也不能作为上述两处功用的场所。把它当做法坛,你是想表演空中飞人啊,还是推广蹦极运动啊?
越想越奇怪,商悦棠正欲细看,便感知到一物正从对面的船只砸来。
只不过,砸的对象不是他,而是江晏。
江晏是背对着那船的,可用不着提醒,略一欠身,便轻松躲过了那“暗器”。
只见一粒绿油油的莲子落在船上,破开的壳里可见洁白的莲肉。
而用莲子砸他的,则是一位年轻俏丽的姑娘,看起来略微比江晏小个一两岁,雪肤花貌,珠光宝气,不似平常人家的女子。事实上,她筑基末期的修为也证明了这一点。
她笑语盈盈,手上玩弄着自己的发尾,眉目含情,盯着江晏。
一切尽在不言中。
商悦棠差点拍案而起,只觉得困扰了他数日的问题迎来了柳暗花明——
这可是!女!孩!子!
仔细一想,江晏日常接触的人,不是他这个师尊(性别男),就是喻景宁、白靖、逯七等人(性别男),天下宫书院是江晏最有可能接触到妹子的地方,可江晏一上完课就去藏书阁沉迷学习无法自拔,根本没有和师妹接触的机会啊!!!
因为只和男人打交道,所以开窍的对象也是男人,这个逻辑是不是很流畅通顺、无懈可击!
现在机会来了,这位姑娘,水灵灵、俏生生,修为不错,与江晏配起来可谓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最重要的是,她好像对江晏有那么一丢丢的意思!
说不定江晏他和妹子接触后,就会意识到,他对自己……只是师徒之间的孺慕之情,而一个能将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姑娘,才是他的……
归宿。
雀跃的心情,忽然沉了下去。
好像夏季的天空,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暴雨倾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些喘不上气。
他看着江晏转过去,他的心也跟着提起来。江晏什么都没说,又转了回来,他的心又乖乖落了回去。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惶恐。
这不应该,他想,我得把江晏推出去。
那姑娘锲而不舍,又丢了一颗莲子过来,依旧被江晏躲过。
江晏有些不耐烦道:“道友此举是为何?”
姑娘也不扭捏,直接道:“交个朋友啊,别‘道友’来‘道友’去的,太生疏了!我叫段雪宁,叫我雪宁就可以啦!你叫什么?”
江晏不理会她,定定地瞧着商悦棠这边。
商悦棠几乎要被他纯净又炽热的眼神烧得燃起来,他开口,嗓子嘶哑无比:“他叫江晏。”
投在他身上的眼神,冷了下来。
商悦棠别扭地调整了下坐姿,望向遥远的对岸。
作者有话要说: 商掌门作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