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话,又不知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表情有点奇怪:“你刚说……做什么?”
魏执一脸茫然:“做……鸡翅啊?”
“……哦,不做。”
两人进行完一番莫名其妙的对话, 魏执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林行舟也没兴趣跟他解释,挑好鸡翅又贴了价标,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售货员问:“小姐,您要点什么?”
林行舟心说就算他头发长也不至于被认成女的,一抬头才发现人家根本不是在问自己——旁边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一动不动地在冷柜前站着,眼神发直地盯着里面的生肉看。
除了“垂涎三尺”,林行舟竟然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她脸上的表情。
他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几眼,直觉告诉他这女人有点不太对劲——正常人馋什么吃的,基本是眼神的流露,顶多馋到咽口水,而且往往是闻到香气,或者看到诱人的色泽,对感官产生冲击以后才会感觉“馋”,谁没事会对着一堆带血的生肉垂涎三尺?
而这位女士简直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小姐?”售货员见她没有反应,又唤了一遍,“您要买点什么?”
“啊?”那女人总算抬起头来,很是茫然地看了看她,随后惊慌失措地一连退了几步,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行舟看着她直皱眉,总感觉她走路的姿势无比奇怪,好像是人穿了蹩脚的鞋子,或者红酒装进不合适的容器,给人一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这时候魏执也表情一变,他轻轻抽了抽鼻子:“血腥味?我过去看看。”
林行舟:“……”
他没能拦住自家说风就是雨的鬼王,只好不尴不尬地戳在原地,冲着神色诧异的售货员露出一个迷之微笑。
他又在附近转悠了十分钟,魏执终于从另一个方向返回,林行舟问他说:“人呢?”
“跟丢了。”魏执面不改色,好像并不认为堂堂鬼王跟丢一个人是什么丢鬼的事情。
林行舟一扯嘴角:“所以你确定血腥味不是从这些肉上面散发出来的?”
魏执摇了摇头:“人血和动物血我总不会搞错的,而且……她身上好像有非常少量的阴气,但我还没能确定下来,她已经跑了。”
“又一个被鬼附身的?”林行舟一摊手,“我想你又要说我走到哪里都能碰到灵异事件了,我以前也没发现自己这么招鬼喜欢啊。”
他说着朝对方一挑眉毛,本来想逗一逗他,结果他们“敬业务实”的鬼王压根不上套,一脸严肃地继续正题:“不,我突然想起可能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不是你有撞鬼体质,而是现在景泉的鬼数量太多、太密集了,所以才走到哪里都能见到。”
林行舟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伸手一拍他的肩膀:“你还真是为了人类社会的和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你不是鬼王吗,如果附近真有那么多鬼,你怎么会感觉不到?”
魏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没明白他为什么要没头没尾地说那么一句话,但他也没有计较:“其实我的感知能力跟阴气挂钩,阴气铺展的范围越大,感知能力就越强。但我现在阴气一直是收敛状态,感知范围也就大大缩小,两百米已经是我目前的极限了,如果再有障碍物的遮挡,比如这超市里的货架,那就可能连二十米都没有。而因为力量的压制,小鬼能感知到我的范围却非常大,如果它们有意避着我走,我也无法第一时间察觉。”
“是这么回事,”林行舟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说你这鬼王其实没什么用,力量不能使,刀成了摆设,雷达还断线。”
他说着再次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这混得不行啊,老魏。”
魏执:“……”
林行舟说完便推着车往收银台走:“别傻站着了,还是回家吃饭吧。”
两人跟超市那不知道是不是鬼的玩意擦肩而过,也没太放在心上,林行舟说到做到,并没有拿鸡翅投喂自尊心受挫的鬼王,饭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消食,同时在脑子里构思漫画分镜,一时间太过投入,没有发现某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背后,盯着他脑袋出神。
林行舟突然感觉自己后脑勺被人摸了一把,瞬间头皮发麻,整个人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一脸惊恐地回头:“你……干嘛?”
“哦,”魏执手里拿着个不知从来找来的皮筋,“我就是想试试能不能扎起来。”
林行舟咽了口唾沫,随后神色怪异地看了他足有半分钟:“明天我去剪,行了吧?”
“不是那个意思,”魏执支吾了一声,“其实长发也挺好看的。”
林行舟:“……”
他下意识地脑补了一下鬼王的出场,甚至开始怀疑此人是不是对长发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做了个拒绝的姿势:“不,我们现代人已经不尊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了,你死心吧。”
“我知道,”魏执垂了一下眼,“那你家里有剪头发的工具吗?”
“干什么?”
“我给你剪。”
林行舟:“……”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神奇的事,瞠目结舌地盯了对方半晌:“你们鬼王还兼职理发师?”
“是你说不想花钱的,”魏执表情有点无奈,说着还要从腰间去解刀柄,“本来我想用这个……”
林行舟一看他动作,就感觉头皮一凉,好像已经有刀风从他脑袋上削了过去。为了避免姓魏的当场上演“危险动作请勿模仿”,他赶紧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套工具,里面有两把剪子:“给,丹阳以前剪刘海用的……话说你真的会吗?”
魏执坦诚说:“不会。”
林行舟为了省二十块钱,也不怜惜自己金贵的毛了,成功把自己当成小白鼠卖给了姓魏的练手,在某人催眠一样的慢动作中,他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只好没话找话:“我看你那天攒了我一撮头发,你攒那玩意干什么?”
魏执奇怪地“嗯”了一声:“这不是你们人类的传统吗?以前我听去过的人间的小鬼说,人类成婚的时候会各自取一根头发合为一结,叫‘结发’。那天你头发掉到我腿上,我闲得无聊就收集起来了,想着以后可能会有用——有什么不对吗?”
“你……”林行舟心里莫名有点难受,一时间竟然找不出话来损他,只好干笑两声,“我们现在已经不玩这一套了……”
魏执也没什么波澜地“哦”了一声,好像是习以为常:“你们的习惯变得还真快。”
林行舟垂下眼,不知怎么回事竟有点心疼他,他身为一个“人”,实在无法想象地底的生活是怎样的,在暗无天日的鬼界,无所谓亲情爱情,一个人孤独游走上千年,究竟是怎样一种体验?
当同类们都聚在一起谈论人间的时候,他却只能在一边听着,插不上嘴,那么多的奇闻轶事落到他耳朵里,怎么可能不好奇,不想去人间看看?
林行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忽然感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无论正说反说都无比正确。
他正在这边同情鬼王,鬼王大人却立马回给他一个不值得同情的表现:“好像……剪毁了。”
林行舟:“……”
于是第二天他接到陆捷电话的时候,只能顶着一头“剪毁了”的毛赶赴医院,好在陆捷目前一心只管叶之,暂时腾不出嘴来嘲笑他。
“我跟你说,”陆捷一把拉住他的手,已经口干舌燥了依然在喋喋不休,“你千万别跟她产生肢体接触,你一碰她,她就叫,你一定要跟她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她才能好好听你说话。”
林行舟点了点头,跟魏执一起进了病房,就看见叶之已经醒了,正坐在病床上发呆。
但是根据陆捷的说法,醒来的这个并不是叶之。
“叶之”是在今天早上醒的,那会儿陆捷正在楼下给他的伯父伯母买早饭,突然接到电话,急急忙忙地赶上楼,却发现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盼醒的“叶之”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好像完全不认识自己的爸妈,对陆捷尤其抵触,一旦他靠过来就开始大声尖叫,那声音简直撕心裂肺,吵得他头都大了。
要知道,叶之从小到大在人们的印象中都是“文静”“端庄”,骨子里是个淑女,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于是陆捷赶紧把林行舟叫过来,说叶之身体里的另一重人格苏醒了。
林行舟当然知道并不存在什么“双重人格”,他跟魏执对视了一眼,同时意识到他们恐怕是遇到了最坏的那一种结果——被针口饿鬼吞噬的是叶之自己的灵魂,而留下的,是那只附在她身上的鬼。
魏执本人对叶之并不了解,他虽然能根据特殊的感知力判断出她的身体状况,却推测不出她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加上那个多出来的灵魂在她身体里待了太多年,几乎和她融为一体,因而他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那不是叶之真正的灵魂。
此时他们两个跟“叶之”面对面,搬了两个凳子靠墙而坐,尽可能跟她保持最远距离,魏执率先开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之”用力攥着被子,猛地抬起头看他:“这身体不是我的,她被那只饿鬼吃掉了,您是鬼王,您一定有办法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