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执一把捞住他,没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凑近他问:“怎么了?哪里难受?”
林行舟捂住额头,蚊子哼哼似的说:“低……血糖。”
魏执:“……”
鬼王大人算是对“人”这种生物刷新了认知,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语气很差地说:“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昨天逞能的时候你不是挺厉害吗,今天怎么不行了?”
林行舟耳边好像有一群苍蝇在飞,对方说什么也听不大清楚,愣头愣脑地问:“啊?”
魏执彻底没了脾气,索性放弃跟他交谈,转过身命令道:“上来,我背你。”
这回林行舟倒是听明白了,艰难地拿发软的手脚勾住对方,被他一颠托上了背。魏执驮着这条半死不活的鱼去取药,别看这人看上去身量修长,实际上压根儿没有多少分量,穿衣显瘦,脱了衣服也没肉,整个就一行走的骨头架子,魏执几乎觉得某人的肋骨硌得自己背直疼。
林行舟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头晕还是头疼,在他背上就又迷糊了过去,中途好像被放下来硬掰开嘴灌了一肚子甜得发腻的“饮料”,而且那甜味十分奇怪,直让他犯恶心。
魏执把他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林行舟出了一身的汗,浑身衣服都湿透了,魏执不得不“纡尊降贵”帮他擦身体换衣服,林丹阳戳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张望,只感觉此人紧皱的眉头里夹着俩字“不爽”,严肃的面容写着“麻烦”,抿直的嘴唇随时都能打开吐出一个“滚”。
她自觉无法在这位大哥周身制造的低气压下苟活,蹑手蹑脚地溜了,实在搞不懂她哥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么一位活阎王的。
林丹阳在替自己老哥默哀的同时,她“大无畏”的老哥已经在“阎王爷”的眼皮底下睡着了,还非常得寸进尺地拽着人家一条胳膊不让人家走——大概是烧还没有完全退掉,依然感觉热,睡梦里也在凭本能寻找凉气,恨不得把自己展成一个薄片,以最大的接触面积贴在魏执身上。
魏执额头青筋直跳,可到底是没忍心欺负一个病号,只能由着他折腾,自己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起来。
林行舟被强行灌了药和葡萄糖,可能是知道自己不会活活病死了,索性放弃挣扎,准备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彻底睡死之前他脑子里还在想——他到底为什么会碰到魏执呢?
于是他的大脑十分自作多情地以“魏执”为关键词自由发挥,又进行了一连串的排列组合,让魏执各种稀奇古怪的影像在他梦里肆虐了数个小时,一直到天黑才终于依依不舍地退去。
林行舟睁开眼的时候,率先入目的是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猫屁股。
黑猫十分不害臊地朝他露着菊花,尾巴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惹得他连打了两个喷嚏。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白猫又趴在窗台上等着晒月光,床头灯开着,漏下一点温和的暖光。
林行舟浑身发软地陷在被子里,四肢好像已经长在床上,怎么都拔不起来。他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意识,没让它们再次往梦中自由落体,吃力地拿胳膊撑住身体,缓缓坐了起来。
黑猫朝他“喵”了一声,用脑袋在他身上拱来拱去,林行舟实在懒得管它,捂着额头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终于攒出一点力气,慢慢摸下了床。
他扶着墙一点点往卧室外挪,只感觉浑身虚得好像刚干了什么似的,等他拖着脚步离开房间,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发现里面居然有人。
魏执正站在燃气灶前不知道干嘛,手里拿着一个很是眼熟的汤勺,问说:“需要搅吗?真的要盖盖儿吗?我总感觉一盖上它就会扑出来。”
“老大,”有个不知从哪传出来的声音说,“网上说可以把锅盖错开一个缝,或者往锅里滴两滴油。”
“滴油?”魏执显然不太理解,“这是什么原理?”
那个声音又说:“我查查。”
“别查了,”魏执似乎并没有什么耐心,“油在哪里?”
他正到处找油,一扭头突然发现林行舟在门口站着,不禁一愣:“你醒了?”
林行舟满脸惊愕地盯着他瞧,已经生锈的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他家厨房里为什么会出现“魏执”这么个绝不可能存在的物种,一时间忘了回答,只见对方举着勺子就朝自己走过来,拿另一只空着的手覆上他额头:“还烧吗?”
林行舟觉得自己可能是烧出了幻觉。
他目瞪口呆地见对方一向缺乏表情的脸上出现某种名为“担心”的东西,魏执又说:“还是有点烧,你先去外面坐着,粥一会儿就好。”
他话音没落,身后就传来扑锅的声音。
魏执几乎可以算得上手忙脚乱地掀开锅盖,林行舟戳在原地愣神,嘴里嘟囔说:“你到底……会做饭吗?”
魏执在百忙之中回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不会。”
“哦。”林行舟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理解错,居然就这么转身走进客厅,整个人往沙发里一倒,直接嵌在了里头。
脑袋还是疼,疼得甚至让他有些想吐。又过了一会儿魏执总算端着粥从厨房里出来,把碗放到茶几上:“放糖了,好歹喝两口,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林行舟拿勺子在粥里搅了搅,艰难地捞起几颗小米,一言难尽地问:“你这到底熬的是粥……还是水啊?”
“……米放少了,你凑合喝吧。”
林行舟勉为其难地尝了口“小米水”,第一口尚且没什么感觉,等到失灵的味觉重新工作,他瞬间被齁得差点呛出来:“你把糖罐子扣进去了吗?”
“……我给你换一碗。”
新的这碗总算能勉强下咽,林行舟看着魏执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自觉让他下厨房太难为他了,没把糖和盐搞混,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林行舟真心想给他这鬼生做的第一顿饭捧场,奈何身体实在不太给力,胃里难受得厉害,尽管他硬逼着自己咽了半碗粥,还是一个没忍住,冲进厕所又全部吐了。
“真……不是你熬得难喝,”他艰难地漱了口,试图冲对方笑笑却没能办成,“是我……呃……”
他撑在洗手池边吐了个昏天黑地,只感觉命也被吐掉了半条,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腿已经软得撑不住身体了。
魏执只能把他重新扶回卧室让他躺好,林行舟睁眼望着天花板,眼神涣散,精神萎靡。
化疗药的副作用,居然在这个时候来了。
“难受就继续睡吧,”魏执说,“明天早上好一点了,再叫你起来吃饭。”
林行舟哼哼两声,疲惫地合上了眼。
魏执坐在床边一直待到他睡着,这才轻轻把他的被子掀开一点,握住他左手手腕,只看见那个黑色的“+”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他皱眉将其重新画了一遍,随后低声对零说:“4号,15号,31号,谁离得最近?”
片刻之后零传来回应:“15号在本省执行任务,距离这里大概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
“叫他过来,”魏执说,“现在,立刻,马上。”
零迅速传达通知,魏执继续在床边坐着等,大概是闲得无聊,他视线在周围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床头柜上。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速写本,他随手拿起来翻看,翻了没两页,手指倏地一顿——这页画的是一张人像速写,笔法非常简洁写意,几乎可以数出来一共有几根线条。然而就是这寥寥数笔,已经清晰地勾勒出所绘之人的神`韵,画纸里好像真的藏着一个灵魂,随时都能动起来。
画的是魏执自己。
他视线在那页纸上停了数分钟才缓缓挪开,又继续往后翻,发现这样的速写竟然还不止一张。
于是他神色怪异地看向林行舟,表情十分复杂,随后把速写本放回原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临近午夜的时候,他要找的人终于到了。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打扮十分新潮,不像个学生,倒像“社会人士”。他先是好奇地在林行舟家里看了看,随后冲魏执一搓手指,做了个点钱的动作:“老大,这深更半夜的把我叫过来……”
“加班费少不了你的,”魏执并不想跟他浪费口舌,“赶紧过来。”
“好嘞。”
少年一听有钱,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上来,魏执把他带进卧室,一指床上某人:“给他治疗。”
少年走到进前仔细瞧了瞧,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又迅速掩饰住了:“病得这么严重,您的鬼王印都不管用吗?”
“恢复类的印,我到底是不拿手。”魏执说,“我的印是有限度的,在这个限度内什么事都不会有,一旦超过了就会立刻失效,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叫你过来的。”
“了解。”少年站起身,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有苹果吗?给我个苹果。”
魏执从厨房洗了个苹果给他,就见他捧着那苹果,潇洒地转了个身,声情并茂地开始唱:“嗡哼班匝萨多萨玛雅拉玛诺巴拉雅……”
魏执一脸冷漠地捂住了耳朵,待他一曲终了,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表情也很一言难尽:“七万的天赋……还是这么魔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