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潇盯着那站得笔直端正的焦尸,低声喃喃道:“这站姿,简直跟一具跳尸似的,总不可能,这真的是赶尸赶进来的吧……”
说到这里,他的话头骤然卡住,眼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站在身边的自家徒弟,正好对上阮暮灯看他的视线,他从青年的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惶惑和不安。
——他们都想到了,先前看过的那录影,被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赶”着的一行人,尤其是队伍中的看上去极像阮暮灯的哥哥阮靛仪的那最后一个。
“可是,这里只有四个人……”
阮暮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胸中翻滚涌动的恐惧。
萧潇没有回答,只是伸手用力揽住自家徒弟的肩膀,手掌的温度隔着一层工作服的布料透到阮暮灯的皮肤上,让他感受到那股无声的支持。
“我们出去吧?”
足搂了有一分钟,萧潇才开口建议道:“反正这墓降已经破了,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之后就交给‘专业人士’们处理,好吗?”
阮暮灯沉默了片刻,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想再仔细看看。”
面前这具人形天灯站得笔直,虽然脸已经被烧得焦黑,但却很容易就让人判断出他的身高,约莫只有一米七五左右,比阮家大哥阮靛仪要矮上足足五、六公分,不可能是他。
萧潇叹了一口气,又用力拍了拍自家徒弟的肩膀,没再多劝什么,两人又再次打起手电,在墓室里转了起来。
然而这搜索并没有耗费他们多少时间,很快的,萧潇和阮暮灯就在巨大的棺椁里,发现了第五具尸体。
那尸体仿佛是让人故意藏起来的一般,直挺挺地躺在了掀开了盖子的棺木之中,身下还压着一具不知腐化了多少年的枯骨。
与墓室四角的四具“天灯”不同,棺木里的这具尸体并没有被火焚烧过的痕迹,虽然同样也开始腐败,散发着熏人的恶臭,但身上衣物完好,两手交叉在胸前,额上贴着一张黄符,符咒字迹已被尸液浸透,软趴趴地贴在了脸上。
阮暮灯伸出手,想去揭那张符,但因为手指颤抖得太过厉害的缘故,几次都捻不起来。
“阿阮……”
萧潇担心地握住他的胳膊,立刻从手指接触到的那无法抑制的战栗中,感受到自家爱徒此时此刻到底有多么煎熬。
阮暮灯将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右手拇指和食指终于捏住了黄符的一角,用力一撕!
符咒下方,露出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脸。
虽然已经死去多日,被人无遮无掩地丢在这里任其自然腐败,但因为墓穴掩埋在地下深处,本就阴气旺盛,而且气温也较低的缘故,虽然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五官轮廓却还是保存完好的。
那张脸脸颊消瘦,眉骨清晰,鼻梁高挺,两瓣苍白而菲薄的嘴唇,和阮暮灯有六七分相似——赫然便是他失踪多时的大哥阮靛仪!
…………
……
“来,喝点儿热茶。”
萧潇将一个扭开了盖子的保温杯塞进了自家徒弟手里,硬逼着他从魂游天外的状态中振作起来。
“你哥那儿……林博士他们会处理好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贴着阮暮灯坐下,抬手替他将耷在眉角的一缕乱发拨开。
“……我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阮暮灯端着保温杯的手指紧掐着那圆筒形状的金属,用力到指节已经泛起了白,他低垂着头,有水滴顺着鼻梁滑到他挺翘的鼻尖上,“可是……亲眼确认的时候……竟然还是……”
萧潇揽过对方的脖子,让青年可以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尽情哭个痛快。
从看到那躺在棺椁里的尸体一刻,萧潇便生出了一个想法,不管破阵挖墓的人是谁,起码阮靛仪的尸体,是故意留给他们师徒两人看的。
毕竟破那黑字墓降只需要四具“天灯”,而点天灯又要烧毁颜面,让人难以分辨长相。主使者为了让他们一眼就认出阮家大哥,特地多带了第五个人,还把阮靛仪的尸体端端正正放在被开了盖的棺材里,显然就是为了让他们第一时间就将人认出来。
——所以,无论是“恰好”被拍到的深山老林里的赶尸场面,故意不填上的盗洞,还是令村民感染墓中的恶疮,以及墓中阮大哥的尸体,这一连串的手段,全都是冲他们师徒俩来的!
萧潇一边想着,一边抱紧怀里的青年。
他寄魂凭依在白狐修炼出内丹的躯体中,多偷了将近四百年的光阴,无论愿不愿意,也目睹了许多人的生离死别,也必然会经历与众多故交旧友阴阳相隔,被独自留在世上的一天。
萧潇自小被人遗弃,最亲近的师傅和师兄也早就不在了,生生死死见得多了,心也就变得冷淡漠然了,而身边这个徒弟,是他久违的,能真正牵动他喜怒哀乐,令他想要悉心照顾,无法割舍的存在。
就算知道阮暮灯对自己动了情、生了欲,即使他并不打算,也无法回应对方的这一份心意,萧潇也从来没生过要同他划清界限,不再有更多纠葛的心思。
他知道自己舍不下。
“没事啊,不哭了……”
萧潇轻轻拍着阮暮灯的肩背,又侧头在自家徒弟的额角亲了一口,低声哄着,“以后还有师傅陪着你呢,不哭了啊……”
第 85 章、九、前尘09
毕竟亲眼看到唯一亲人腐败的遗体这种刺激实在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因着担心阮暮灯会太过难过, 萧潇一整天都没放人离开过自己身边,吃喝都在一块儿。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 他看着徒弟哭得通红微肿的眼着实可怜, 干脆将人往自己的单人床上一拉一拽, 两人同盖一条薄毯,枕着同一个枕头, 额头蹭着额头地一起睡了。
时值盛夏, 白日的气温超过三十度,但这儿是林木茂盛的山区, 昼夜温差很大, 入夜后明显凉爽许多, 山风吹入屋中,还要盖毛毯保暖。
阮暮灯白日里才经历兄长新丧的大变故,在这等百无聊赖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闭上眼睛, 脑中回旋不去的就都是他掀开黄符时看到的他哥的脸, 自然根本就没法睡着, 但又顾及萧潇就睡在旁边,他连胡乱翻身都不敢,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色和昏黄路灯光照,仔细地端详着自家师傅的睡颜。
他们两本来就睡得极近,呼吸贴着呼吸,阮暮灯只要一伸手就能将人整个圈进怀里。
萧潇睡相不错, 侧身半蜷,两手规规矩矩交叠在胸前,呼吸平稳绵长,睫毛随着眼球的无意识运动而不时微微颤动,两瓣嘴唇张开一条缝,大约是睡得有些热了,和他的脸颊一样,即便在昏暗的照明中,也依然显出三分红润来。
阮暮灯呆愣愣地盯着萧潇的睡颜,就这么一直看到月上中天。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意识彻底松懈下来,将和兄长、亲人有关的无数回忆和彻骨伤痛都暂时抛诸脑后,忘记了这世界上已经再没有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个事实,一心一意只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这个人。
直到眼睛都看得发酸了,他才抬手拽了拽盖在两人身上的毛毯,又凑过头去,嘴唇轻轻在萧潇微张的唇瓣上贴了一下,又偷偷伸出舌尖,将那两瓣红唇舔出一层水光,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和萧潇鼻尖相抵地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白意鸣的双胞胎姐姐,以及古先生的两个徒弟,果然如约赶到了。
作为暗搓搓想要追求人家弟弟的周涵周大少,第一次见到白意鸣的姐姐的时候,简直紧张得连说话都会咬到自己的舌头,连一句完整的寒暄都没法不打磕绊地一口气说完。
白意鸣的姐姐名叫白凤雏,光看长相的话,和她弟弟真的长得十分相像。
她穿着一套干练的深灰色长袖运动服,露在外头的皮肤很是白净,是那种真正的黄种人少见的冷白皮肤色,而且体形高挑纤瘦,两颊因为瘦削而微微有些内凹,显得颧骨很高而眼窝很深,眼神深邃锐利,乍看起来,甚至有点儿混血儿的感觉,虽然不是现在流行的蛇精网红脸,却的的确确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美人。
白家姐姐虽然身怀异术,但显然没有读心的能力,也没能一眼就看破这个二十多岁的高大青年对自家弟弟怀着的不纯心思,大大方方地和周涵互通了姓名,然后握了手,礼貌地朝他一笑,打过招呼之后,就急着到一旁找萧潇说话去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白凤雏走进临时辟出的会议室,在支起的折叠桌旁随意找了个空位,在萧潇斜对面坐下,低头看他摊在桌子上,已经画了好些标记的地图。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白山黑水’中的‘白’字降和‘黑’字降,已经破了。”
萧潇朝白凤雏点点头算是招呼,也不多废口舌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
他一边说着,笔尖一边在地图上已经打了叉的两处着重比划了一下,好让白家姐姐能看得清楚。
“我觉得,‘山’和‘水’应该在这儿,还有这儿……”
萧潇的记号笔移动着,又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圈,划出了个他猜测中的范围,然后看向桌子对面的三人,“不过你们知道,我的寻龙点穴手段实在学得很不怎么样,也只能推测到差不多这个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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