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当时阮暮灯因为伤口发炎烧得头脑昏沉,全凭着一腔执念坚持到最后,过程其实已经十分模糊了,但想必也是像现在这样,明明觉得自己快要走不动了,依然背着这个人,一步步地朝着目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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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观依然和几个月前一样,没有半个香客,院里屋里都显得十分萧条冷清,除了管事儿的黄伯和他夫人,就只住着一个右臂残疾的小刺猬精拾壹。
因为早得了联系,三人看到被阮暮灯背进门的萧潇时,倒也没有表现出特别惊讶的样子,只是满满的担忧和欲言又止写在脸上,却忍着什么也没多问,只引他们进了早就收拾出来的厢房。
虽然黄伯给阮暮灯安排了单独的房间,就在萧潇的厢房隔壁,不过青年这些天早习惯了陪在自家师傅身边,凡事亲力亲为,把人照顾得无微不至,于是也不打算回自己房间,直接在萧潇床边的一张矮塌上铺了被褥,平常就在这儿睡了。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山上住了三天。
白日里阮暮灯就服侍着床上昏睡不醒的人,闲暇时帮着黄伯两夫妇打理道观后头的菜地和鸡舍,晚上就搬了书房里一摞摞的古籍来,就着有些昏暗的油灯翻查招魂引魄的线索。
还在医院的时候,虽然林医生没能成功寻回萧潇丢失的那一魄,但有一次施法之时,她看着米盆里直立不倒的筷子,略带惊讶的“咦”了一声。
当时她用的是民间十分常见的“问米术”,许多自称神婆、灵公的民间通灵者,也时常会用这个方法替人问事寻物、指点迷津。
“问米”的施术手法也很简单——在一碗米上插一根筷子,念咒请来某位祖先或者一方土地,然后问祂你想知道的事情,通过观察筷子直立、倾倒或者在米上画出的痕迹得到想要的答案。
林医生的“问米”,问的是“萧潇丢失的那一魄伏矢是否还在世间”。
原本她是抱着若是得了否定的答案,就不必再费心费力继续折腾了想法,才会有此一问的,没想到筷子竟然稳稳地立在了米上——这意味着,虽然她怎么招都招不来,但萧潇丢的一魄,却依然存在得好好的。
事后林医生当然实事求是的把这个答案告诉了阮暮灯。
青年听完以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暗暗抱着哪怕翻遍天下典籍,也绝对不会放弃的念头,选择了带着萧潇回到师门所在的知了观中。
这日傍晚,阮暮灯扶着萧潇靠着软枕在床头坐好,自己则侧身坐在床沿上,端着只白瓷碗,给这睡不醒的人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用肉汤炊熟的鱼茸杂草粥。
虽然因为魂魄不全不能苏醒,不过基本的求生本能还是有的,萧潇吃喝的时候都挺乖的,东西喂进嘴里就老老实实咽下去,给什么就吃什么。
不过大约是吃了两个月的汤水稀粥的缘故,阮暮灯总觉得,萧潇看起来似乎比他在墓中找到他的肉身时瘦了一整圈,手腕握在掌心,都觉得伶仃得可怕。
不过阮暮灯对此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变着法子熬煮些有营养又好吞咽的食物,每天四顿的喂,尽量让他多吃一点儿。
正喂着饭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几声断断续续的叩门声,然后门板被人推开了一条缝,一颗小脑袋伸了进来。
门外探头探脑的正是刺猬精小拾壹。
他还留着那短的只剩一头青色毛茬的发型,圆脸圆鼻圆嘴唇,整张脸就像个桃粉色的包子。
“怎么了?”
阮暮灯放下手中只剩了个底的粥碗,一边给歪在床头的萧潇擦了擦嘴,一边柔声问门外的小刺猬。
大约是因为上次捉弄他留下的龃龉还没消除,拾壹这些天一直都故意躲着阮暮灯走,几乎从来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现在会自己跑来敲门,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小拾壹并不回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杵在门外扭捏了好一阵,才忽然快步冲进房中,将单手抱在怀里的什么东西往床边的矮几上一搁,又扭头往外跑去。
“这个给你,试、试试有没有用!”
娃娃脸的刺猬精扒着门板冲阮暮灯凶巴巴地喊了一句,接着便风一般逃跑了。
他留在茶几上的,是一只白底蓝花的瓷枕。
阮暮灯借着摇曳的烛火,默默地盯着那瓷枕看,一时间搞不清小拾壹给他这东西的意思。
质地细腻的纯白瓷胎捏成马鞍形,上面用青花色勾勒出青山绿水与飞鸟孤舟,笔法舒展,意境高远,虽不是出自什么名家之手,但自有一番天高海阔、我自纵横的写意气魄。
这正是他先前睡过的那只能引人入梦的游仙枕。
阮暮灯蹙起眉,思考了好一阵子,突然一拍大腿,像踩了电门似的一跃而起,两步奔到墙角堆起的书摞旁,埋首其中翻找起来……
第 103 章、十一、心宅04
是夜, 阮暮灯做好准备之后, 就再次枕上了那个白瓷青花的游仙枕。
他明明觉得自己不过才刚合眼的功夫,似乎还未曾入睡, 但睁开眼睛的时候, 就已经不再好好的睡在床上, 而是穿着T恤和居家裤,光着脚站在了一片草地上了。
有了上两回睡游仙枕的经验, 他这回倒是十分淡定, 半点不觉得吃惊,只是四下里环顾起来, 好确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从视角的落差来看, 阮暮灯觉得, 自己现在应该在一片倾斜度和缓的山坡上。
脚下草地郁郁葱葱,杂草野花盖过了他的脚背。坡上有大片的竹林,错落有致地朝着远处延伸到视线不及的范围之外。竹林前有一株盛开着红紫色绒状花的合欢树,树冠繁茂如盖, 树干足有两人合抱的粗细, 树下堆了浅浅碎碎的一层紫色落英。
合欢树后头, 有一间小小的院落。
说是院落,其实不过是简陋的篱笆墙圈出一片小地方,里头盖了间茅房,连扇蓬门都没安,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敞着。
阮暮灯没有急着朝那小院走。
他睡下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刻了,不过来到这儿之后, 天色却还亮着,虽是阴天,看不到太阳的位置,不过从模模糊糊的树影来看,约莫是下午两三点的时间。
有微风流过,带着野地里特有的草木气息和微微的湿意,从皮肤感觉到的温度来判断,应是春末夏初的时节。
……所以,这到底是我的梦境,还是萧潇的梦境呢?
就在他一边打量着身处的陌生环境,一边琢磨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声。
那是萧潇的嗓声!
阮暮灯立刻拔腿跑下山坡,朝着声音的方向奔去。
山坡侧面,是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河,此时有一个人半侧身背对着他的方向,正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手搭凉棚状搁在眼前,朝河流下游方向眺望。
“萧潇!”
那背影的线条轮廓实在太过太过熟悉,阮暮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站在河水里的人听到青年的声音,显然是吓了一跳,身体明显的一震,猝然回过头来。
那人确实是萧潇,但又不是阮暮灯一直以来习惯的模样。
虽然依旧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长相一模一样,但他留着一头乌黑的过肩的半长头发,已经被河水浸透了,碎发一绺绺湿漉漉地粘在略有些瘦削的脸颊上,身上松松垮垮的套着件月白色的内衫,轻薄的布料吃饱了水之后,紧紧贴在身上,透出内里肌肤的肉粉色来。
“你站在水里做什么?”
阮暮灯快步走到河边,接着淌下水,很自然地朝萧潇伸出手。
萧潇愣了愣,表情略过一丝迟疑挣扎,犹豫片刻,才伸手回握住阮暮灯的手掌。
“我想洗衣服来着,但外衫飘走了。”
他一边跟着阮暮灯往岸上走,一边不舍地频频回头,望向下游方向,百米开外,确实还能隐约看到河面上飘着一片灰褐色的什么东西,正随着水流越冲越远。
“我就这么一件替换的衣服……”
萧潇嘟嘟囔囔地低声抱怨着。
阮暮灯没有接话,只是觉得有点儿好笑,唇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我说,你到底是谁,又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两人沿着山坡一路往上走,朝着建在合欢树下的小院行去。
走到半途时,萧潇盯着阮暮灯紧紧攒着他手掌的那只手,姿态是那么的亲密又自然,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动作似的,就差没十指相扣了。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阮暮灯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萧潇。
他比萧潇略高一些,从这个角度看人的时候,长长的眼睫扑闪着垂下,半掩住一双漆黑似墨的眼瞳,看上去有种属于大男孩的纯挚又委屈的感觉。
萧潇只觉得心头莫名一软,酸酸涨涨的,让他忍不住很想伸手摸一摸这人的头发。
“嗯,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萧潇抬头与阮暮灯双目对视,答得很坦然。
“你在这儿多久了?”
阮暮灯紧盯萧潇的脸,看不够似的贪婪地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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