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具尸魃的遗骸,阮暮灯打心底里庆幸,先前已经有人将她们彻底杀死了,不然以他现在的伤势,要硬撑着和这等厉害怪物斗法,那才真叫要命。
越往前走,这过于古老的墓道便损毁得越厉害,随处可见碎砖落石,有的地方甚至要从崩塌的残垣断石间钻过去。
“应该快到了吧……”
阮暮灯强忍着匍匐前进时牵动的肩背痛楚,低声呢喃道,也不知这话是在自我鼓励,还是对怀里的狐狸说的。
爬过最狭窄的一段墓道,他的眼前骤然开阔起来,却是一间比先前所遇的几间都要宽敞的墓室。
在逼仄黑暗的空间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即使只是一间约十米见方的空旷墓室,也足以让人精神振奋了。
阮暮灯从墓道中钻出来,爬进墓室里。
他身处的这间墓室,没有铁器兵俑一类的陪葬品,却有着鲜明的斗法过后的痕迹。
墙上地板上到处可见横七竖八的锐物切割痕迹,以及高温烧灼后留下的碳化焦黑污渍,四处散落着布满绿锈的铜钱和几乎烂光的褪色黄符,甚至还有折断的鸡喉、蛇骨、辰砂一类的施法布阵的材料。
阮暮灯站在入口处,视线转动,缓缓扫视着这间空旷的石室。
忽然,他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墙角似乎睡着一个人!
和一路上见惯不怪的死于趟雷的无辜村民,还有那两具被斩杀的守墓尸魃不同,不知为什么,即使只是在探照灯范围边缘的匆匆一瞥,只能看得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大致轮廓,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分不清楚,阮暮灯就会感到心头一阵剧跳,似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第六感在告诉他,那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像是被阮暮灯忽然加快的心跳声惊动了一般,萧潇也挣扎着从背带里探出了个脑袋,伸着脖子朝前看去。
阮暮灯顾不得背上那钻心的疼痛,快跑几步,朝着墙角躺的那人奔去。
靠得近了,他看清楚了,那是一个身穿深灰道袍的男子,头上扎的牛鼻髻已经散开了,一头及肩的长发披散下来,缎子似地铺在地上。
因那人是趴着的,脸侧向墙壁的方向,故而看不到长相,只是他从袖子里露出的半截腕子连同手掌手指,都玉白莹润、柔软细腻,宛如活人一般。
阮暮灯在他身边蹲下,颤抖着伸出两手,托住那人的肩膀,将他翻了过来。
探照灯的白光投在对方脸上,清晰地照出了一张略显秀气的鹅蛋脸,眉毛和唇色都有点儿淡,两眼虽然都闭着,依然可见略有些上挑的凤尾,右眼角旁一颗针尖大的绯红小痣,完全就是阮暮灯最最熟悉的,萧潇的模样。
“终于找到了……”
慧眼之中,阮暮灯看到,萧潇的这具在墓穴中睡了数百年的肉身,虽然没有呼吸心跳,但全身都笼着只有高阶修者才能练出的深橘近红的气晕,以及覆盖在红晕之上的,一层薄而炫目的佛家功德金光。
若不是怀里还鼓鼓囊囊地揣着一只大毛团,阮暮灯真恨不得将自家师傅的真正肉身紧紧搂进怀中,再也不放开。
“啾!”
钻出大半个脑袋的萧潇显然也看到了自己久违了多少年的肉身,虚弱地尖尖细细地叫了一声。
“你现在,能移魂回你原本的身体里吗?”
萧潇那一声让青年回了神,连忙低头看向狐狸,问出了现在最要紧的问题。
狐狸咬了一口自家徒弟的手指,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舍利骨还在他的肉身之中,身为道修的他,即便境界已有小成,但却是万万承受不住得道高僧圆寂后毕生功德凝聚而成的舍利骨的。
——若不是那功德之力太过强烈,以至于差点儿就要将他的魂魄生生撕裂的缘故,萧潇当年也不至于被迫匆匆移魂到白狐身上以求保命了。
现在又经过了数百年的融合凝练,他的肉身已经变成了更似“法器”的存在,除非将聚在他丹田处的功德之力拔除,不然萧潇可不认为自己能重新获得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反而因此损神伤魂,灰飞烟灭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
“那好吧,我将你的身体背出去。”
阮暮灯朝还叼着他食指指尖的白毛团笑了笑,又揉了揉狐狸软乎乎的尖耳朵。
“林博士可是专家,她应该会想到办法的。”
说着,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白凤雏交给他的北极监鬼印,双手平举,行了个庄重的大礼,然后将那金玉之印放到了墓室正中,又在其周围布一个四方阵,权且算是个保护。
做完这些,他回到墙边,将萧潇绵软无力的身体背到自己背上,再用绳子捆扎固定结实了,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将依然探着脑袋的狐狸推回背带里,轻声笑道:
“好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第 98 章、十、魂所依07
若是从村里出发的时间开始算起, 阮暮灯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 连眼都没合上过了。
可即便他的身体素质相当不错,在这样高强度的体力消耗与精神力集中之下, 依然会感到越来越疲倦。
血液混合着组织液, 不断从阮暮灯深达真皮层的烫伤创口渗出, 尤其他背上还背着萧潇的肉身。
即使萧潇的体型在男人的身材里,完全算得上是苗条, 没有半点儿赘肉的一类。但他毕竟身高超过一米八, 骨架和肌肉的重量摆在那儿,加上无魂无魄, 就是一具全然不着力的“尸体”状态, 背起来更是十分沉重。
萧潇的肉身软绵绵的趴在阮暮灯身上, 前胸与自家徒弟受伤的背脊密合相贴,相互摩擦,很快便有血水透湿了两人身上的层层布料,将他米白色的内衬都染上了片片鲜红。
狐狸形态的萧潇本尊虽然看不到阮暮灯后背的情况, 但他仿佛有所感应一般, 显得十分焦虑, 一反先前一路除了睡就是窝成一球不肯动弹的模样,时常在青年怀里扭来扭去,爪子勾着他湿透的背心,又是抓又是挠。
高温烧伤的伤口渗液很多,也连带着会带走人体大量的水分。
即便地宫环境至阴,温度比外头要低上许多, 但阮暮灯依然汗如雨下,很快全身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连鬓角发梢都在往下滴着水。
他觉得很渴,脚下似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背上背着的人就颠簸一下,摩擦过伤口,像有一把钢刷剐下他一层皮肉般疼得钻心。
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到他纤长的睫毛上,又流进眼框里,蜇得眼球生疼。
但阮暮灯已经连抬手揉一揉眼睛的气力都分不出来了,只机械地迈着腿,朝着来时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了唯一的信念上。
那就是,在将萧潇送出去之前,他绝对不能倒下。
阮暮灯钻过塌了大半后异常狭窄的墓道,又艰难地顺着绳子爬回第二层,靠在一处安全的墙角,勉强掏出半满的水壶,扭开盖子的手都在微微发着抖。
已经到了天亮的时间,走完刚才那并不长的一段三层墓道,他足足花了比来时多了两倍的时间。
仰头灌了几口水,阮暮灯靠在墙上喘息了一会儿,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巧克力,剥了两块胡乱塞进自己口中,又去喂怀里的白狐。
这次萧潇乖多了,不再需要徒弟连哄带塞,很配合地自己张开口,叼住了阮暮灯捏在指尖的巧克力。
巧克力表面已经是半融化的状态,连带着青年的手指,也是滚烫滚烫的。
萧潇知道,自家徒弟这是开始发烧了,伤口感染连带着大量失水,只会让他越烧越烫,直至因为脱水而昏迷,最后陪着自己,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可是他这个自诩道行高深、无所不能的天师,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
原来无论活了多少年月,所谓的看透生死、波澜不惊,依旧不能适用在所有人身上。
或早或晚,当你当真遇到那么一个特殊的存在时,总会恨不得以身相替,只求他活得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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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道二层虽窄,但没有三层坍塌得那般厉害,反而要好走一些。
不过阮暮灯身材原本就很高,背上又多了个人,全程要保持着弯腰躬身的姿势,身体状况好的时候倒不成问题,但对于此时的他来说,这步态简直好似旧时戴着铁枷的奴隶一般,只觉得头晕眼花,胸闷气短,每走一步都像要喘不过气来。
万幸的是比起来时花了一个小时才破掉的九宫八卦盘,从里侧开门的机关要简单千倍。
青年在那面能够旋转的石墙边上发现了一个七连环锁,却是已经被人解开过了,他只需要将最后一个锁扣扳下来,墙就逆时针转了九十度,露出了出去的洞口。
阮暮灯撑着墙,急促地喘息了一阵,唇角勾起一丝微笑。
他很想抬手摸一摸怀里揣的狐狸,调侃一句多亏了你们先前进来过,把一路上的机关陷阱都破得差不多了,可是他实在太累了,连这一点抬手的力气都舍不得浪费。
穿过旋转墙,阮暮灯背着那一人一狐,又往前走了一段。
人在极度疲倦和疼痛之时,时间感总会变得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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