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砚有些闷闷不乐,想到对方经常提起的时间。傅公子说过,他是为带自己离开这里才来的,等合适的时机一到,他们就会去一个新的地方。可是新的地方在哪里,合适的时机有需要什么契机,这些他都不曾告知。
傅见驰没有提及,余砚自然不敢主动追问,倒不是担心对方避讳不言,更多的,是怕答案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圆满。圆满的画面又是什么呢?仔细想想,他跟傅公子相处时间不长,每日不过白天在城中闲逛,夜晚找一个僻静之所,看雪写字,没有任何波澜。
但就是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满天飞雪,在心里铺上一片耀眼的纯白。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余砚回神,望向站在自己对面的男子。傅见驰抽走他笔下的宣纸,端详后吟道:“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一句写的不错,收笔劲道虽有不足,好在字迹清隽秀逸,瑕不掩瑜。”
“多亏傅公子的教导指正。”收到夸赞的余砚,顿时笑得眯起眼,还握着笔的手撑住下巴,“风雪夜归人……这一句可以用来形容傅公子。”
“我?怎么讲?”傅见驰颇为好奇道。
“初见的那天,也是风雪寒夜,傅公子从雪地里走来,不正是‘风雪夜归人’么?”
余砚认真解释的神情让傅见驰浮现笑意,“风雪的确相符,可我从远方初来乍到,又如何应对这个‘归’字?”一半被字体占据的纸,重新放回案桌上,“说起来,那天你明明想看雪,还偷偷躲在窗沿下的样子我也还记得。”
“我不能出来,只好在窗边看雪。”
想到把他拉出来后畏手畏脚的样子,傅见驰道:“怕被其他人看到?”
“嗯,以前听余妈说后院闹鬼,夫人从外面请来了很厉害的天师,施法布阵后才太平。”余砚的语气像是站在另外一个奇怪的立场,充满了同情,“我不想被抓住……然后再死一次。”
在少年垂头看不见的地方,男子目光微微闪动,声音毫无异样,“那你现在每日在外游玩,不怕被天师看到了?”
余砚抬头,盯着傅见驰看了一会,才道:“现在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走,我们出去赏雪。”傅见驰不由分说拉起少年,大步走到屋外的围栏边。
今夜无风,夜雪正不受阻碍地缓缓降落。一切都被覆盖,站在高楼俯视城中密集坐落的屋脊,它们就像有着柔软白羽的巨型动物,正慵懒地匍匐在大地,谁也没有来打破此时的幽谧岑寂。只有雪,满怀少年期待的下着,发出回应愿望时的簌簌声。
余砚去拿栏杆上的积雪,在手中揉成一个圆球,看着被挤压成团的雪,突然开口,“其实还有原因,我在柴房里守着一个东西。”
以为话题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少年还会重新提及,傅见驰不由也感到好奇:“是什么?”
“……我自己。”余砚托着雪球,像是正守护着易碎的珍宝,声音极轻,“柴房里有很多老鼠滑虫,他们说饿起来连……”他顿了顿,似乎无法开口,“什么都吃。”
“现在还在柴房吗?”
余砚摇头,将雪球放在木栏上,身体也倚靠过去,“不在了,就在傅公子来之前,已经被他们抬出去,也许是在哪个偏门前给烧了,这样比埋葬更省事。”
双手交叠在覆满雪的围栏,少年下巴枕着手背,看络绎不绝的雪,“我反而觉得挺好,兴许烧了后,‘我’就能跟雪糅合在一起,变成冰霜,等太阳出了便化为水,流到任何地方去。”
傅见驰默默注视少年,从他的轻声诉说中,听出了一丝苍凉。越是无悲无喜,越是隐藏着太多难以言明的情绪,像这种时刻傅见驰经历过很多,却是第一次想伸出手,安抚身边的亡灵。
他没有克制这种想法,轻轻抚摸余砚的头,顺着对方的话突然想到什么,“砚儿,你小小年纪,又是在县令府上做事,按理说不会生出什么是非,为何落得如此田地,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没有人欺负我。”余砚低声回答。
“那你究竟为何……”自从那次在县令府出来后,他们便再未回去,傅见驰此时才觉得应当去那里找解开余砚心结的线索。
“是我自己不小心。”余砚趴在栏杆上,声音闷闷的,“给三公子磨墨的时候,墨汁溅到了他作画的纸上,三公子很生气,当即罚了我二十大板。”
傅见驰皱眉,“就因为这个?”
“嗯,打完后令人把我关在柴房面壁思过,那个时候我好难受,身体像开裂了一样的疼,想看看有没有流血,却连动也动不了,余妈不在,不会有人来看我给我上药。柴房比屋里冷,那里没有床,只能睡在垫起来的干草上,没过多久我就发烧了,又冷又热……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只记得后来在窗沿上抓了一把,枕着雪就睡着了……”
一滴眼泪从脸颊无声滑落,余砚没有发觉自己变得颤抖的声音,他正重拾暗无天日的记忆,回想日夜承受的莫大煎熬。体内焚烧的炽烈,和从衣袖领口灌进来的凛冽寒风,都像是实施严刑的手掌,要把他挤压变形、扭曲翻转、碾碎成沫……
他不敢再想,心里只有逃离……他就是小小的一颗沙粒,连玩物都比不上,生来便被冷漠以待。命不由己,即使埋没在不起眼的旯旮,也能像从指尖弹落的灰尘一样,随时随地皆可掉落。
“砚儿。”注意到对方抖动的双肩,傅见驰伸手为他拭去眼泪。
泪水温热,男子抬起手微微发愣。曾经,他从来不会在意凡人眼泪的温度,更不会看到他们哭泣时,有这样一种……类似胸口发涩的感觉。
当触碰到脸颊,少年的泪水更加汹涌,嗒嗒滴落在他的指尖。余砚转身面向他,抽噎不止,嘴唇翕动,最终开了口。
“其实……我是受了风寒,那天晚上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夜里忍不住出去看了一会,第二天便头脑昏沉,在给三公子研墨的时候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墨水便从墨碇飞溅到纸上,惹得三公子发怒。”少年断断续续的话中,充满了委屈和苦涩,他用衣袖擦过脸颊,“我知道自己有错,可是、可是我只是想看看雪……”
傅见驰将他揽入怀中,用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柔语气抚慰:“你没有错,我知道。往后只要下雪,我们都出来看雪,好吗?”
“嗯。”余砚低低应了一声,不敢环住对方的手,像抓住唯一的留念之物般,紧紧攀附在男子衣襟。
☆、第 58 章
傅见驰倚靠在树身,远远望向对面的白墙院落,那里紧闭着两扇花雕木门,两位老人坐在木门前的台阶上,从身后拾起油纸包着的一团东西,打开,里面是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老妇人喜上眉梢,立即给了一个自己的丈夫。
寒冬天得到新鲜食物,两人自然开心,有说有笑,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手中食物,虽然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但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依稀留着夫妻间的柔情和默契。
余砚从那里小跑而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他脸上挂着微笑:“傅公子,让你久等了。”
“你在里面摸索了半天,才只拿到两个包子?既然想救济,为何不多拿点。”傅见驰没想到他溜回去只是为了拿两个包子给路过的老者,不禁失笑。
“每日的包子都是按人数分的,多拿了其他人就没得吃了。”看到坐在台阶上一脸满足吃着包子的老者,余砚也露出欣然的笑容。
“连其他人的也算进去了。”不知是褒奖还是无奈,傅见驰自然而然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每逢初一十五,他们都会从村庄赶到城里来卖些农物,回去的时候经过这里,我便会把自己的包子分一个给他们吃,起初担心少了,后来我偷偷在门缝里看,发现他们不但没嫌少,还都说自己不饿,互相把包子让出来给对方吃,最终婆婆把包子分成两半,老爹爹一把抢走没有陷的那一半吃了。”余砚回望身边男子,“是不是很好笑?老爹爹为了让自己的妻子吃到有陷的包子,真是煞费苦心呢。”
“活到这个岁数还能保持最初的真心,的确难得。”傅见驰不在意地收回目光,眼带笑意看向少年,“你也是,自己晚饭还能分给陌路人。”
“他们这么大年纪,一天的时间要进城出城,定然劳累,何况寒冬腊月……又冷又饿的那种滋味很难受,要是这个时候有半个热乎乎的包子垫肚,我相信对他们来说肯定是雪中送炭,反正我自己晚上少吃一个包子也不算什么。”
“你倒是有心,可他们并不知道是谁的倾囊相助。”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能真正帮助到他们就行。”余砚不自主向前迈出一步,若有所思:“好羡慕他们,可以有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人,我要是也有这样的福分就好了……”
闻言,傅见驰脸上笑意尽失,他突然看清了最关键的部分,同时,心底也升起了一阵忧虑。
“傅公子,这个送给你。”余砚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他,原来是一个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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