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将一碗药汤端给正准备上桥要去往生的灵魂,轻念一声:“奈何奈何?莫奈何。”
孟婆的声音悄悄入了屏障,传入言朗的耳朵。言朗明白她的意思,他心知孟婆从来不干预自身之外的事,这七个字已经是她能给的最大的关心了。
他心里怀了几分感激,头还抵在路远的胸口,睁着眼睛木然地看着眼前黑色的棉质布料,闻着属于路远的味道,用力将心里所有的惊涛骇浪压下去,习惯性地想让时间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才去关照那些可能会愈合与永远不会结疤的伤痕。
言朗正调整着杂乱的内心,还未来得及跟路远表示一下自己没事,远处已骤然生变。
忘川河边的鬼魂们突然疯了似地到处乱窜,上游竟传来打斗的声音,听上去还越来越近。言朗趁机硬掩住自己的失态,伸手撤掉屏障,两个人一起朝兵器声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言朗伸手拦住一个表现得还算平静的白衣少年,问道:“请问一下前面出了什么事?”
“听说闯进来个活人,惊动了鬼差们。”
少年答完了继续行他的路,路远心道糟糕了。他与言朗对视一眼,不由分说便急急朝出事的方向奔过去。言朗跟在路远后面,路过孟婆桌案的时候微微点了点头。
孟婆平静地望他一眼,看着两人从自己旁边掠过去,心想地府果真是平静太多年了。
路远远远就看见被众多鬼差围在中间的果然是莫念念,他虽然生气她私自跟着入地府,可如今这情况,却也没办法坐视不理,当下便不多想,提起落叶剑就冲了过去。
言朗看现在这情况,劝和是不可能了,更不可能看见路远吃亏,于是也加入战局,只是出招的时候留了意不伤害到鬼差。路远心想着之前言朗说过跟地府有交集,怕他日后不好做人,于是也不敢放开了打。
一场架打得十分憋屈,兵器只用来格挡不敢进攻,仿佛对面鬼差是纸做的,稍一使劲就会碾坏他们。两个人无法展开身手,莫念念也是个不习惯下狠手的,因而三人虽占上风却也一时无法止住战局。
双方胶着了一会儿,言朗不再犹豫,干脆地将毫无阻挡的背面完全交给路远,掏出怀里的定身符咒,冲进众鬼差之间。他身影闪动几下,不过片刻,鬼差通通被定在了原地。
这么多鬼差竟然反抗力都这样弱。
这下抹了地府的面子,还不知道有什么麻烦呢。言朗心叹一声,自己确实也是别无他法了,这样总好过直接散了他们魂。
方才众鬼魂一见打起来,都怕一不小心被误伤就魂飞魄散无法超生了,因而早已离得远远的。一切突然停下来,三人才发现忘川河边变得十分空旷。
没等言朗有时间纠结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远处便传来了个浑厚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司镜使大人,许久不见了。”
路远心里一震,什么司镜使?他看向言朗,言朗一脸平静严肃,只专心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莫念念此刻也脸色发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言朗,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而他竟是个奇形怪状长了两个脑袋的人似的。
转眼已经有个红脸长髯宽袍大袖的高大中年男人站在了三人面前。
言朗跟路远差不多高,最差也有一米八,已经算不得矮了,而那男人站在言朗面前,却还要高上大半个头。
路远在来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法直视其人的压迫感,激得他心里发慌。而言朗虽然也得抬头才能跟那男人对视,此时气场却一点也没有输,那是一种真正发自内心的强大,因而不靠张牙舞爪的外表,就可以以淡然的姿态掌控一切,连仰望都像是在傲视。
路远见到言朗的样子定下了心神,听见他疏朗一笑:“秦广王殿下,别来无恙啊?”
原来这男人就是那十殿阎王之一,掌管着十殿中的第一殿,专主审判死魂生前功过善恶的秦广王。
秦广王环视周围一圈,轻笑道:“我这些鬼差果然不抵事,碰上司镜使大人简直如蝼蚁一般,若不是大人手下留情,他们真是要永世不得超生了。”
言朗诚恳道:“实在对不住,但我这小友被殿下的鬼差包围,实在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好了好了。”秦广王哈哈笑了几声,瞥了瞥旁边明明害怕到极致却还算表现得平静的莫念念一眼,又打量了路远一会儿,才又看向言朗,“说来你与地府一向互惠互利,此次前来摘了芝草,也没谁会多说什么,可怎么还带了两个人下来呢?下来就下来吧未曾打搅到地府秩序就算了,可这位姑娘竟连人的气息都没敛好。”
言朗抱歉地笑笑,伸手状似无意地挡在了莫念念前面。莫念念脸红了一阵又转为青白,低下头来。秦广王见她害怕,心说这姑娘真是我见犹怜,虽不愿意伤她,却还是不得不拿她做文章。
秦广王想罢,压低声音道:“此次你私自带人下地府,确确实实是被抓了把柄。十殿阎王因此集会在阎罗殿,阎罗王要那平等王前来拿你。你也明白,平等一向恨极了你,让他来怕是得闹翻天了,到时候也不好收场。你我职责差不了多少,一直以来也算得上惺惺相惜,我跟轮转王一合计,干脆我主动请缨先来看看,也好给你提个醒。”
言朗皱皱眉,感激道:“多谢殿下。”
“别别别,受之有愧。”秦广王摆摆手,“明面上我可是来拿你的,其他九王都在阎罗殿等着呢,怕是要辛苦你们跟我走一趟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
言朗点点头,回头看了一下路远和莫念念,神色平静,安慰地道:“走吧,带你们去见见传说中的十殿阎王,小姑娘回去可以有资本跟朋友们吹嘘一下了。”
莫念念见言朗和路远不怪自己唐突地偷偷跟在后面闯进来,现在还因为自己跟十殿阎王有了冲突,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言朗见状急忙笑道:“千万别哭!我最怕看见你们这些女孩子哭了。”
莫念念于是硬生生将眼泪忍了下去。路远看向言朗轻笑一声,算是对他开玩笑的回应,也表示一下自己没问题,他虚虚拍拍莫念念的肩:“走吧。”
言朗一挥手,除去定鬼咒,被解开的鬼差们一看到秦广王便齐齐跪了下来。秦广王摆摆手,鬼差们起身,目不斜视地站到了四人后面。
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阎罗殿出发了。
在路上言朗询问了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本来莫念念碍于前面的秦广王与身后的鬼差不想说,言朗却道无事。十殿阎王该知道的都知道,而此时他们三人很有可能会沦为阶下囚,说不定还需要秦广王的帮助,不该知道的也需得让他知道知道。
莫念念只好从头开始说起。
莫念念跟路远一样,还是个在校大学生,这一学期课不多,家族里的堂姐便约了她来海边玩。出发前一天她从外面回家,在路上遇到一只妖正在追杀一个重伤的灵修,她路见不平救了那灵修,灵修为了报答她给了她一颗闭气珠,这珠子她就一直带在身上。
前一天夜里她跟在路远和言朗后面,见他们进了阴阳阵,本想着守到阵法失灵就走,谁知却无意间见到两只妖闯进了阵里。她无法以一敌二,可是见两只妖消失在阵中,担心两个人有什么意外,咬咬牙便拿出那闭气珠跟了下来。
莫念念下了地府之后却没见到两只妖的踪迹,也不知道路远和言朗在黄泉路的哪一段,只好在三生石附近溜达着,却不想徘徊了一天之后冤家路窄正好撞见敌人。打斗中她的闭气珠被妖抢走,自己人类的气息压不住,没过多久就引来了鬼差。
言朗平静地听到这里,看向走在前面的秦广王,意有所指地问:“殿下,十位殿下知晓事情的速度可有点快啊。”
秦广王坦荡荡一笑:“大人入地府,我们兄弟本就提高警惕了,谁知竟有人的气息搅乱了地府,引得地狱里的恶鬼暴(河蟹)乱起来。两厢联系起来,跟大人应该脱不了关系,这才来得快了些。”
路远心神一动,言朗说过他跟地府有交情,这秦广王看样子跟言朗也挺熟,怎么言朗进了黄泉整个地府都如临大敌很紧张似的?他看向言朗,言朗坦然地对上他的眼神,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眼睛,突然觉得是自己太多疑了。
言朗见路远移开目光,眼神一黯,心里微松了口气。他朝向莫念念:“你一个人救了那灵修?”
路远从言朗一开口问秦广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此时听见他这问话一点也不诧异。莫念念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回答:“那妖灵力并不强,只是因为那位灵修受伤了才敢追赶的吧。”
“闭气珠应该不常见吧?”路远问。
“极其不常见。”言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莫念念急急地解释道:“但是那灵修的气息是醇正的。我虽然灵力不强,也有可能被灵力更强大的东西误导,但是救他的时候他受了伤。你们知道的,气息虽然能闭能改,但血是不能的,我见了他的血,自认这点分辨力还是有的!”
言朗默然,路远听罢看向言朗:“我记得你在阴阳阵旁边布了屏障的。”
言朗闻言微微皱起眉,点了点头,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那表现得十分坦然的秦广王。如果确实如莫念念所说,那事情可就复杂了,这背后到底有多少股势力在互相拉扯啊,与灵能家族对立的妖界、魔界、冥界,现在甚至扯上灵能界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