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搞了半天我是食物对吧?”
“嗯。”言朗口气平常,“可以这么理解。”
“可不可以不要用这样平淡的语气来讨论我美不美味啊?”路远抓抓头,一脸苦恼的样子,好像对他来说,被当作食物吃掉,并没有被言朗评论来得令人不快。
从妖魔鬼怪的样子到暗界的生存规则,从修道的各种方式到人可不可能成仙或者脱离轮回,路远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问了一遍。言朗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只要他问了就告诉他,直到路远想不起来该问什么,也没有出现言朗所说不能对他直言的情况。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突然沉默下来,言朗端起水喝了一口。路远这才注意到似乎是黄昏了,客厅没有开灯,显得有些暗。从下午讲到现在,他们都没有看到,窗外一片火烧云的天空,是这座城市多年也没有出现过的美。路远回去后在朋友圈看到这一天的落日余晖刷了屏,却并未遗憾自己没有亲见,因为能跟言朗讲那么多的话,是他长到这样大,从来没有过的酣畅淋漓。
沉默持续,而后言朗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还有一个问题没问。”
“嗯?”路远歪了歪头,借着窗外黯淡的天光看见言朗的眼睛很亮。
“你没有问我我是什么人?万一我也是想吃掉你的那一类呢?”
路远闻言哈哈一笑:“如果我相信你的话,这有什么要紧吗?”
言朗惊讶于他的坦然,回望了一下自己内心的想法,轻轻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小心眼啊,比不上他。他自顾自地解释到:“我的能力比较杂,非要有什么定义的话,我是一个猎人。”
第5章 盛会
紧跟在言朗尾音后面,夜幕彻底落了下来。坐得很近也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两个人这才意识到错过了饭点。言朗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路远估摸着自己应该告辞了,于是跟着起身。
言朗走到门口,打开客厅的灯,路远面对着他的方向,被这光刺得眯了一下眼,他突然觉得,模糊视线里的言朗看上去很眼熟,眼睛慢慢习惯了光亮,莫名的熟悉感一下子就不见了。
言朗伸手一指书架:“你随便看看,我去做饭。饿了再吃点水果,很快就好。”
一句“那我先走了”本来都到嘴边了,听见言朗这话,挣扎几下,还是被饿透了的主人无情地咽了下去。路远在书架前面晃荡两圈,溜到厨房门口,好整以暇地靠在厨房门框上,看言朗有条不紊地做事。
言朗的厨房窗口正对着小区的院墙,如果是白天的话,望出去会看见墙外不知是谁家的自留地,种了油菜,正在开花,稀稀疏疏的一小片黄色,旁边有条马路在那里拐了个弯,路旁两排四季杨叶还嫩绿着,刚刚过去的冬天刷在树干上的白漆还很显眼。言朗切菜的声音干净利落,频率稳定,路远就在这笃笃的声音中望着窗外马路边的昏黄路灯发起了呆。
言朗切着一把毛毛的瓜藤,看也没看他,指挥着:“帮我看看锅里的肉。”
路远回过神来,把言朗的话拉回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小声嘟囔着:“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自来熟呢,还指挥我。”而后口嫌体正直地走过去,拿起筷子大剌剌地去揭盖子。路远没料到那是汤锅,里面热气一下冲了出来,他抬头想要躲开却“砰”地撞在锅子上方的碗橱上。
没计算好撤退的路啊真是痛心疾首!路远龇牙咧嘴地揉着头,嘴里条件反射似的念叨着:“一加一等于二,还好还好没撞傻……”
言朗见状哈哈大笑几声,阴沟里翻船的路远一边谨慎地再去揭盖子,一边再次开始了腹诽工作,心里蓦地却有些发暖。爷爷总是不苟言笑的,他不会对着路远哈哈大笑,也不会允许自己做饭的时候小路远在旁边捣乱,后来路远学会做饭之后,他也就撒手不管了。路远从未有过跟别人一起待在厨房的经历,不知道做饭其实也没那么无聊。
食物带来的温暖和幸福感,似乎都是陪伴的附属品,是人与人之间的,与场地无关,甚至与食物本身无关。
一顿饭边吃边聊,天南海北,一个随意说一个认真听,末了两个大男生不知道怎么的,讲起了学校的女生为什么都那么喜欢言朗。言朗作为当事人不好说什么,路远半真半假地分析一番,总结到:“其实你一点也不小白脸。上课虽然笑眯眯的但是总给人压迫感,班上的人感觉挺怕你的。”
言朗听见他这话,想起了药学课堂上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于是停下手里的动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路远嘿嘿一笑,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嘴里嚼着一块土豆,抱着挑事的语气对言朗道:“我今天路过学校一处居民楼的时候,看见一个男孩在打扮吊嗓子,那模样,铁定比你好看!”
“哪里?”言朗再一次停下筷子,皱了皱眉。
“唔,就中山路旁边啊,横向小路那里。”路远觉得自己八百年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饭了,还在努力往嘴巴塞最喜欢的红烧土豆,没有注意到言朗若有所思的神色。
夜深,路远告辞准备回家,答应言朗想想搬过来的事情,顺便拒绝了他送自己回家的要求:“老师太紧张啦,我一不是女的二不是小孩送什么送啊?”
“也好,你爷爷在你身上留下的符咒暂时还能压一压。”言朗点点头,目送路远走到楼梯拐角处,而后关门,进屋,走到里间卧室,从窗口看着路远从楼里出来,走出小区,继而右拐,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路远的身影早已经看不见了,言朗还站在窗边,他盯着楼下的路灯,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上一片肃杀之气,气流般的话语从他嘴里泄出来,明明说得很轻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我的人,你们这些渣滓也想打主意?”
路灯照不到的阴影之处,平地卷起一个风漩涡,又快速散掉,回归平静。
言朗收拾好东西,也出了门,朝路远的同一个方向走去。
路远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回家手脚麻利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等睡意。虽然常常做噩梦也容易惊醒,但路远入睡一向很快,今天却有些兴奋了,他推测是一下子得到太多信息的缘故。
睡不着,于是将言朗给的信息在脑海中大致整合一下,其实用不着整合很多事情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为什么爷爷要把自己托付给言朗,为什么自己这段时间没有灵能者庇护也能周全。他甚至猜得到,爷爷的符咒力量全部消失之后,世界在他眼里,甚至直接加诸其身的一切,将会呈现出怎样的变化。所以他拒绝言朗的时候,并没有说出过“我已经成年了”这种幼稚的理由。
摇摇头,驱散乱七八糟的思绪,路远期待着一次平静的睡眠,没想到还是惯常的噩梦。
在醒来之前一秒,一张笑嘻嘻的脸隐在黑暗中猛地朝路远冲过来,在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路远心里暗骂一句“卧槽”,然后一把拽住被子捂住了头,那似梦似真的黑影突然散掉,乍看像是路远的被子隔起了一道屏障。
路远睁开眼睛,保持着扯住被子的动作呆了几秒,然后想起梦中那冲向自己的什么东西,有一张熟悉的脸。
他犹疑了一下,拉下被子重新盖好,墙角立着黑色的身影。言朗悄无声息地等了片刻,见他重新睡过去,那影子也再未出现,手一动,收起了第二支没有用着的针。
不能再拖了。
莫予头次见到陆濯缨,是因为灵能界五十年一回的秋季盛会。这盛会说是天下灵修之士的聚会,实则与人类世界的比武大会殊无二致。盛会的比试结束之后,会由不参与江湖事务的秋水台出面,放出一张榜单,列出比试中各种标准综合之下的灵修排名。这场排名看似不过是灵修们暂时的能力高低,却仍旧会影响到各大派别与家族的地位、灵修个人的名望以及灵修接受委托的代价高低。
往大了说,这一场盛会,将会决定接下来五十年灵能界的大格局。
在灵能界,一些人是天生的灵能者,还有一部分是后天的修道者。天生的灵能者多出自大家宗族,受各种规则制约,而修道者则自由得多,修道方式也多不拘一格,但缺少根基,往往极易走上邪路。各有各的长与短,因而灵修们常常会有交叉,很多后天修道者受庇于世家宗族,也有很多天生灵能者入了各式各样的教派。再往后,便形成了看似不分血统的大格局。
在当世,在野之宗派,最大一家便是鱼城莫家,稍微能与之抗衡的有长阳派与昆仑派,其余世家教派,则几乎唯莫家马首是瞻。每一届的秋水台榜单上,前十的位子,莫家几乎会占到三分之一,而榜首,也已经连续三百年属于莫家。
莫家,是灵能界最大的异数,有无数人想要跨进去,也有无数人想要推翻它。
这一年的比试场地在各大门派中转了一圈,轮到了莫家地盘。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不过十七八岁,便在十二场比试后以全胜的姿态,进入到了最后两场关键比试中。所有与会的灵修一夜之间便都知晓了一个叫做陆濯缨的年轻灵修,众人皆在猜测这陆濯缨的背景。有好事又手段通达的灵修着人去调查,发现陆濯缨不过边城一家普通商户的儿子,但却是天生的灵能者,加之根骨特殊,因缘巧合拜在上南山某隐士的门下,此番是他学成之后第一次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