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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安观 (气清景明)


不知日月不晓春秋的过了许久,监牢石洞渐渐淡去,几人置身于一棵碗口粗的银杏下,单薄的树枝上,吊着一个单薄的女子。眉目清秀,双唇血肉模糊,血流了一胸口。腹部鼓胀,有一只小手从中支出,树下一滩血迹成泊。还有一个插满供香的香炉,并糕点水果纸扎贡品...
几人晃晃悠悠站起身,水涝得一样。谢沚把草儿放在沈抟旁边,自己走到树下,仰头看着这尊悬度母。双臂环圈,抱住她尸身,仿佛捧着一尊古董瓷器。轻手轻脚,往上一举,然后把她稳稳放在地上。
薛竹强自支撑,嗓音沙哑虚弱,问道:“姑娘,你的愿望,我们做到了。解怨释结,姑娘走好。”
悬度母慢慢缩起身子,泪如雨下。众人唏嘘,草儿哭得抽抽噎噎。
哭了一阵,却没任何变化。范洄急了,右手剑一拔,抢上几步,站在她面前道:“哎!我说小娘们儿,你还想怎么着?不走等着永不超生呢你?!我他妈就...”
谢沚本来一脸悲悯,看着悬度母哀哀切切,一听范洄的话,霍得站起,一脸假笑的看着他。
范洄下剩的脏字,全部噎在嘴里。谢沚把前襟撩起,范洄双眉一抖,认命似的蹲下。谢沚毫不客气,一脚蹬在他肩膀上。范洄被他踢出老远,跌在地上。索性躺倒不起了!
薛竹偷偷吸了口凉气,又问悬度母说:“姑娘还有何愿,不妨直说。我们尽力而为。”
悬度母又啜泣一阵,缓缓开口:“我,吃,为了我的孩子。后来,不死,能救我的孩子...最后...我,没有孩子...我的孩子...”
她说得断断续续,但大体也能明白。她如此痛苦,却没有自我了断的原因,都是因为孩子。可后来,到底一场空。
薛竹看看沈抟,沈抟轻轻摇头。谢沚也回头看看他们,三人面面相觑,都无法可解。
范洄撑起身子想了想,又躺了回去。
草儿忽然往前迈了一步,沈抟拦住,见她脸色煞白,双唇发青。但还是绕开沈抟的手臂,又往前走了两步。
谢沚回过头,草儿一直走到他身前,轻轻抓住了悬度母的手。
谢沚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脊背挺直。沈抟无声祭起南冥,蓄势待发。
草儿伸手,颤抖的抚了一下悬度母的长发,脆脆的叫了一句:“娘!你记不记得我,我是草儿。”
范洄也起身,右剑在手,略微屈膝,身体像一把弯弓,浑身紧绷,盯着悬度母的反应。
悬度母缓缓转头,草儿又叫一声:“娘!你记得古硕吗?他每天早晨都去看你,代表你所有的孩子。”
悬度母迟疑着点点头,问道:“你们,是叫我,娘亲?”
草儿点头:“对!娘亲!你有孩子,娘亲,娘亲!你有好多孩子,他们现在有的做了手艺人,有的做了朝奉,有的当了衙门的皂吏。还有做生意的,跑水运的...娘,你不该醒。本来,你保佑着所有没娘的孩子...可,可后来...”
悬度母吐出一口浊气,双目流出两行鲜血。双膝着地,朝着谢沚盈盈下拜,面色一片清明,声不可闻,对谢沚道:“七爷与我解怨,何其有幸!”
说完身体渐渐淡薄,几乎透明。慢慢转成一股青烟,袅袅而上,直到不见。
谢沚一把将草儿抱住,长长出了口气,略有嗔意的把右手竖在左手掌心上,晃了几下。草儿抓住谢沚的袖子,也有些后怕,轻声道:“先生别动气,我知道很危险,可她实在太可怜了。先生,我也是医科,我们入门的时候,发过什么誓来?”
谢沚目含秋水,无声启唇,草儿跟着念道:“苍生大医,大慈恻隐,普救含灵,不得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薛竹望了望大家,道声:“诸位,散阵了!”话刚说完,一阵乾坤颠倒,几个人或坐或站,回到兰皋书院的寝堂。
古硕双手握着铜钱剑,挡在众学生之前。一见他们回来,整个人松垮下来。
沈抟拍拍古硕肩膀道:“守信重诺,知责唯勇。好样的!”
几个小的跑来,扑到沈抟身上。沈抟蹲下身子,抱住小豆,安慰道:“都不用害怕了。这恶鬼再也不会来了!”众童形态各异,各自松了一口气。心惊胆战快一个月,小孩子几乎每晚都吓得够呛。得知无事,俱都欢欣。
范洄扯开自己衣襟,偷眼看了看肩膀。谢沚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一眼。范洄头都没抬,自己嘟囔道:“你就不能轻着点?搞得我青一块紫一块的,好看怎么着?”
谢沚双眉一挑,把两手的袖子卷了卷,朝着他走近了两步。范洄登时僵住,一动不敢动。谢沚玉笋一样的手指,挑挑范洄下颚。范洄脸色发白,顺从的仰起头,双眉一高一低,嘴唇紧抿,紧张至极。谢沚忽然抬手,范洄双眼一闭,睫毛直抖。谁知那白皙修长的手,只是在他脸上,不轻不重的拍了几下,一副欺男霸女的示威样子。
范洄赶紧打躬作揖,诚惶诚恐:“哎呀,看我这嘴!不会说话。七爷愿意动动手脚赏我几下子,这不是我祖坟冒青烟了吗?我积多少德行换的!是不是?”
谢沚让他逗得前仰后合,众学生并沈抟俱都忍俊不禁,沈抟想起以前,薛竹也常这样耍宝卖相,叫他师尊。抬眼一看,薛竹歪在矮榻上,脸色疲倦,星目紧阖,鼾声微微,口水流了一脸。
沈抟无声走来,躬身,双臂用力,把他打横一抱。薛竹当时惊醒,双目圆睁,抬手擦了擦口水。随即见一屋子大小众人,全都看着他。赶紧推了推沈抟胸口,挣扎着要下。沈抟旁若无人,又把他往怀里紧了紧。薛竹双颊滚烫,悄声道:“师父,这是干嘛,放我下来!”
沈抟旁若无人,只盯着他,低低问一句:“累了?进去睡啊?”
薛竹又挣了挣:“你快放我下来!”
沈抟在他耳边问一句:“放哪?”
薛竹听他声音又低又哑,酥麻轻颤,顿时浑身无力,手脚绵软,声音散乱道:“进进进去吧,进去吧。”
沈抟抱着他转入内室,轻轻放在东边床上。自己坐在外侧,眼珠不错的看着他。
薛竹让他看得发毛,一脸莫名问道:“师父你干嘛呀?怎么突然...?”
沈抟眉头皱了皱,道:“我也不知道,莫名有点心惊。”想了想忽然道:“如果我把所有五行助引,天才地宝,都毁了。你,你会相信我吗?”
薛竹更纳闷了,撑起身子,盯着沈抟:“师父,你怎么了?这些东西得来不易,毁了干嘛?”
沈抟紧闭双眼,长长呼了口气。轻声道:“可能是我着急了,没事,睡吧。”
薛竹一夜辗转反侧,心下纷乱。这长生二字,在心里翻来覆去,浮浮沉沉。自问如果有机缘,自己恐怕也无法放弃。何况沈抟天生仙骨,怎能甘心轮回。
最好是...薛竹想,最好是我先寿尽,这样万法齐备,既得长生,又不负深情。








第49章 聚金蟾四方敛生魂
江淮距离怀安县大概七八天路程,谢沚留在兰皋书院,招募山长,先生,发通告唤回学生,俗事缠身。
沈抟与众童告别,小豆哭的凄惨,沈抟便把怀中的南华真经送了他。小豆日后真的寻法修道,成就一段仙缘,此为后话。
范洄见俗务便烦的要死,要跟着薛竹回怀安。沈薛二人无事,自然愿他同行。
薛竹忽然想起一事:“师父,你上次说教我骑马,不如我们骑马回去?”沈抟自然无不应允。
范洄面色尴尬,迟疑道:“我,我也...不会。”薛竹一揽他肩膀,劝道:“一起学嘛!技多不压身!”范洄咧咧嘴道:“我倒没什么,我怕马不愿意!”
马果然不愿意!!
沈抟自己骑在马上,拉着薛竹坐骑的缰绳,缓缓行进。范洄并不要帮忙,非说自己能解决。
一路上最常见的场景,便是范洄一骑绝尘而去。沈抟叹口气,松开薛竹的缰绳,嘱咐小心。然后打马扬鞭,再把惊魂未定的范洄追回来...也是亏得范洄身手不凡,竟一直没从马上掉下来。
行到怀安县城时,薛竹已经基本学会。范洄的马,已经不让他骑了。他只要一上,这马便撒缰拔蹄,原地打旋,要往地上卧。
沈抟无法,只好把范洄带在自己马上。范洄背靠着沈抟,面朝后,就盘膝坐在马屁股上。马或疾或缓,他竟然也不掉落...
薛竹在后跟着,尴尬的笑笑:“从之,我...收回之前的建议。我本来以为,你学的会比我快啊!”
范洄一脸无奈:“我说什么来?马不愿意吧?”
此时正是清晨,沈抟忽然唤一声:“郁离,你看往观里去的那队丧,中间的...是不是...”
城里很多家有了丧事,都是去怀安观停灵守灯,本来沈薛二人早就习以为常。可这次的丧队似乎有些不同。
薛竹一夹马腹,紧走几步,极目远眺道:“真的是李叔父!他怎么穿成这样?!”说完纵马直奔。
沈抟侧头说:“公子,转回来。”范洄翻身坐好,沈抟一抖缰绳,追了上去。
薛竹驰到近前,滚鞍下马,心慌意乱。几步抢上,叫一声:“李叔父!这...这是去停谁的灵?你怎么这样穿?”
李谭浑身缟素,散发齐衰,手执竹杖。见了薛竹一愣,双目通红,落下泪来。
沈抟赶上,一见李谭服色,便道不好,没的必是至亲!疾走几步,见了棺前牌位。
天命诰授李门秦氏孺人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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