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竹小声抗议:“他又不是神仙,哪能天天慈航普渡。”
李谭略感窘迫。
沈抟食指敲敲桌子,面色肃宁,平静的看了一眼薛竹。一见这脸色,薛竹心里一紧,不敢再说。
沈抟便又思索了一阵,说:“带上你的人,医婆郎中,一切用物。明日去西舍修缮一下。之后我跟你进城,见了病患,点齐药品,一起回来。”
李谭坐直身子,有些意外:“你,你是说...”
沈抟点头:“对,都带过来。你跟你们正印老爷,讲明后果,让他多支点人给你。”
李谭轻叹一声:“这让我说什么好!啊对了,我们太爷说了,谁要把这事接过去,朝廷批下来的银子都舍了,只要控制住!”
沈抟点头:“这还像句人话!省的我做赔本的买卖。”
复又掏出几个瓷瓶,并一盒粉剂,递给李谭:“丹药发给没染上的胥吏医师,一人一颗。这粉,化于百份水,明日在地上泼了。一日三次。”
李谭深施一礼,匆匆去了。
薛竹还在桌边坐着,不抬头。沈抟走过去,坐在他身侧,小声问:“怎么不送他?生气啦?”
薛竹撇撇嘴:“弟子不敢。”
沈抟说:“哎,你还真来劲啊?这不积德行善么。况且还有钱挣。”
薛竹赌气道:“轮回跟你不挨着,积什么德?”
沈抟看看他,道:“现世报么!赎赎业障。”
次日辰时,李谭遣胥吏差人在西舍忙碌,把两排房舍全部打通,加床添铺,支锅架灶。药水泼地,以避邪毒。
沈薛随李谭入城,诊了诊病患。果然如之前所说,肌酸骨痛,畏寒怕冷,高烧惊厥。退了热就干咳浮肿,呼吸无力。不久便会悄无声息窒息而死。
薛竹帮李谭收拢病人,劝慰家属,组织他们去怀安观聚集。但凡郎中瞧病,大多是诊疗完毕,开药回家。李谭却带人通知他们必须离家而避,是以颇费口舌。
沈抟坐在衙门对街的茶棚里,写下几个药方。正对比斟酌。按说是热毒无疑,但若一味清热解毒,又怕药性霸道,攻伐太过。当务之急,是先用一颗守心丹和缓营卫,再下汤剂。
正全神贯注,没防备桌边坐了一位年轻公子,二十三四年纪,眉目素淡,斯文白净。纯白儒裳,外罩雪青半臂,飘巾弓鞋,背上背了一把雨伞。聚精会神的看着沈抟写的药方。
沈抟修眉一挑,问道:“公子?”
倒把这白衣公子吓得一惊。有些失态的慌忙起身,拱手为礼。沈抟起身还礼,又问:“公子可是有什么建议?”
白衣公子点点头。
沈抟又问:“此间疫症,公子诊过了?”
白衣公子颇为歉意的又欠欠身,指指自己喉咙,摇摇手。又伸手拿过沈抟刚才用的笔,写了个字条。
“忍东为臣。”
沈抟拿过字条,一通百通。赶紧把方子又改了两次,捧给这白衣公子,道:“公子一药之师,请再参详。”
世人读书,大多不为良相,则做良医。这白衣公子既已失语,自然不能为官。转而钻研医术也是人之常情。
白衣公子看了沈抟的方子,仿佛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便与沈抟笔谈起来。字体斯文秀雅,温和柔润。
这白衣公子自称姓谢,出身医家。游历至此,已诊过多位病患。并没出方的原因,也与沈抟相同。担心急症之下,再遇猛药,伤了病人正气,难以挺过恢复期。再观沈抟的新方,还是认为有风险。
沈抟犹豫道:“若再保守,怕是不能得功。险则险矣,尚可一试。”
谢公子一脸悲悯叹了口气,写道:“老弱妇孺难承。”
沈抟笑笑:“公子不必多虑,我有一味守心丹,可守营卫正气。先丹后药,想来...必然可行。”
谢公子一脸好奇,却又不好过问。
沈抟一笑,讲解道:“主料是赤苓参,是我观中传下的丹方,公子放心。”
谢公子抚掌而笑,似乎颇为兴奋。提笔写道:“时疫得过矣!道长慈悲。”
沈抟轻叹一声,道:“目前再无他法,赤苓价贵,而我存货不多。只看官家能筹购多少了。按照以往操行,花钱如抽筋啖肉,还是难以指望。”
谢公子面色轻松的看着药方,还是兴奋。好像难题得解,十分畅快。
沈抟看薛竹从对街出来,冲他招了招手。
谢公子看了一阵,拿着沈抟的笔,点头问询。沈抟并不知道他要笔做什么,但还是说:“这笔,公子喜欢就拿着吧。”谢公子便握着笔跟沈抟拱手告辞。撑起背后的竹纸伞,转身走了。
薛竹只来得及匆匆一瞥。
“师父,这位...是?”薛竹问。
沈抟看看谢公子背影,赞赏道:“是个厉害的郎中。这么年轻,真是不可貌相。”
薛竹撇撇嘴,没答话。
沈抟收回目光,凑到薛竹耳边说了句什么。薛竹顿时手足无措,想走开,又不甘心。
沈抟哈哈大笑,就在茶棚门口,伸手搂过薛竹,仰起脸,啄了他嘴唇一下。道:“回了!”
薛竹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一步步跟着沈抟走了。
第21章 买毫素白衣掷千金
薛竹从没见怀安观里来过这许多人。李谭成日在西舍外门端坐,许入不许出。
一众病患,陪护人等,安排在西舍同住。起了四个灶炉,三尺的大锅,日夜不停只是烧水。沈抟有话,所有人用水,哪怕是刷鞋洗脚,擦桌抹凳的,也必须烧开了再使!防染病的丹药,人手一颗。兑了药粉的药水,一股子腥酸气味,每天三次糊天漫地的泼。
一走近西舍,酸味,药味,各种呕吐排泄味,洗衣洗澡的皂荚味,一应俱全。沈抟几十年修真练剑,画符降妖,和鬼打交道倒比人多!哪里见过这场面。薛竹就在药锅前,给他搭了个小棚子,一桌一椅,只管诊脉看色,斟酌给药。
不想正诊治的小孩子突然呕吐,秽污直吐到沈抟手上,溅了半边身子。孩子的父亲在城里务工,母亲是个年轻妇人,不敢上前与他收拾,紧张的一直鞠福作揖。沈抟强忍着摆手,想来是脸色不好,这妇人抱着孩子,眼泪都快下来了。
“怎么样?没想到吧?”薛竹肩膀上搭了件大氅,手里端了盆温水,弯下身子,递给沈抟。
沈抟脱下外衣擦了擦,低头洗手,小声道:“确实没想到,当郎中还真是不容易。”
薛竹收了衣服,泼了水,道:“贫民窟里常年这样,师父没见过也正常。可谁叫你大话说下了,现在想不干也来不及了!”
沈抟披上外氅,说:“我都说了,赎赎业障。”
薛竹奇了:“你有什么亏心事?在哪欺男霸女了?年轻时候始乱终弃?”
沈抟眼睛一眯,薛竹拔腿就跑。开玩笑!西舍里男女老少几十人,李谭就坐在门口...要是此时被他...
没多久又跑了回来,挽着袖子,一手皂水,想是正给沈抟洗那件衣服。一脸疑惑的叫过李谭和沈抟:“您二位去正殿看看吧,有人送东西来。”
三人走入正殿,年轻的小差役唱喏:“李头,道长,这是个穿白衣的送来的,搁下就走了,没拦住。”
地上放着个薄木水桶,上有封盖。盖上贴着个字条,书着:“购参酬笔”。
沈抟看看这字,忙问:“这人多大年纪,相貌如何。”
小差役回答:“一个白面小生,看着比道长年轻几岁,身后还背了把伞。”
沈抟心下了然,上前提水桶,第一下竟没拿动。微微一愣,用力一提,咚一声砸在桌上。三人揭盖一看,满满一桶金条。横插竖列,整整齐齐。
沈抟简短的讲了一下这谢公子的事,最后说:“怪不得最后要走了那只笔,原来还在这。”
三人面面相觑,尽皆称奇。
不过倒解了燃眉之急,李谭火速着人去省城,一路采买赤苓参。沈抟再开丹炉,三人每天忙到深夜。
病患陆续不绝,人多事也多。久病焦躁,烦闷不安。以至于打水晾衣服,蹬鞋踩袜子也能吵一场。沈抟自小修道,从不入世。对着一地鸡毛蒜皮,每天强自隐忍,魂魄虚弱,又不敢妄动心法,烦的头疼。
东市里有个卖饴糖的刘二,老母染疫在观。因了李谭不许他出观做买卖,整日不快,打鸡骂狗。
常人大多感念沈抟救命,不愿在怀安观里放肆,是以都不理他。
刘二烦得受不得,竟说到沈抟头上:“道长你有朝廷开兑,这一场下来,药钱不知道赚了多少。倒不可怜我们穷人。我不去买卖,老娘病好了还不是饿死?”
沈抟聒噪得眉头一跳,薛竹霍得站起来,怀里掏出个坤酉滞身符,一巴掌拍到他胸口,刘二见动不得,吓得哇哇大叫:“你会邪法!肯定是妖精!!哎妈呀天杀的!我要死啦!”又一张纳言符贴到脸上,立时禁声。
薛竹指着他,冲围过来的人,大声说:“都给我老老实实的,走路说话小点声!再有一个他这样的,我就让他站到后殿死人堆里去!”
众人被他一吓,果然好了不少。眼看着刘二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站了三个多时辰,直到天黑。更加不敢聒噪。
至晚间,沈抟歪在榻上,转着手里的茶盏,说:“哎,你今天是不是有点过了?他不过口不择言,不至于吧。”
薛竹哂笑:“我的仙师呐!你真是天上的人。这些家伙,你要不吓唬住了,明天还不定有什么难听的说出来。这每天都是人命关天,哪有闲心教化百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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