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身边的人渐渐多起来,神智也清明不少。甚至还有互相招呼的。
“兄弟?我是失脚掉河里了!你怎么死的?”
“我竟然不知道我前生是条狗!”
“真是黄泉路上无老少,你看那孩子那么小!”
“小兄弟,你这么年轻,是害了什么病?”旁边有位不甘寂寞,碰了碰薛竹。
“哦,我我...我自己来的。”薛竹含糊着,语焉不详。
“什么?怎的自杀?你小小年纪什么想不开啊!”这位似乎还是个热心肠。
“不不,我是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薛竹强笑。
“哎!这么个好模样,脑子倒不清楚”那位摇摇头走了。
再往前五六里,小路逐渐开阔。显出一片浩瀚的河岸,河水寂静漆黑,水汽氤氲,轻雾缭绕。既无渡口,更无舟楫。
薛竹沿河走了一阵,想来这就是忘川河了,估计不久就会碰上奈何桥。可...返乡草到底什么样呢?正想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问询:“你,你是位道长吧?”薛竹一惊,心中奇怪。他并没挽冠,也无拂尘法器在手。道袍更是一般男子常服,不知对方怎么认出来。
回过头,见一瘦削男子,身着降红色圆领袍,幞头软靴。面现病容,身量稍矮。正颔首而问。
薛竹也不隐瞒,回身稽首揖道:“有礼,贫道薛竹。”
病容男子还了半礼:“果然是郁离子道长。我叫崔易。”
薛竹更加惊讶,问到:“崔先生,您,为什么会认识我?您是?”
崔易伸手示意,二人边走边说:“对阴间来讲,阳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前几日,你和尊师联手抗衡那换命的老鬼,现正在枉死城里押着呢!所以,你师徒现在正是阴间红人。”
薛竹恍然,取下腰间的药葫芦,又帮沈抟行了一礼,说:“家师伤重,不能全礼了。那老妖怪,下场如何?”
崔易还礼,道:“若虚子道长惩奸除恶,我辈虽为鬼物,尽皆佩服。至于那妖人,无间地狱空得很,他怕是再不得出来了!”
薛竹顿时心下大畅!竟从没这样痛快过!善恶到头终有回报!心道师父你看,没白折在这一场!
崔易带着薛竹沿河而过,不时有人对他打拱问礼,崔易视若未见。薛竹却看出,他似乎是这阴间的律令官差。阴司鬼差等级森严,也不知崔易是哪一级。
有崔易领路,不多时便望见一座长桥,横亘在忘川河上。彼岸花开津难渡,徒呼奈何却有桥!
桥头有一座二层瓦楼,楼下铺开百十个散座,半数有客。崔易带着薛竹坐在桥边,指着四周道:“这就是奈何桥了,众人在此,便是前生最后的一段。过了桥,就了无牵挂。”
有青筋白面的伙计上了壶煮好的茶汤来,崔易只取了一个茶碗,道:“这里的东西,生魂碰不得,便不让你了。”
薛竹起身往桥边靠了靠,望不到对岸,便被烟雾阻隔了视线。刚欲再往前一步,忽然觉得腰间的药葫芦抖了一下。薛竹笑笑,握了握葫芦,小声自语:“别担心,我们不去。”
忽听瓦楼之内力拉崩倒之声大作,夹有妇人叫骂。随着一阵惊痛惨呼,从二楼的楼梯上滚下一人,面目苍白,并无血色,却鼻塌目裂,脸颊肿胀。而后跟出个年轻妇人,身姿窈窕,颜色姝丽,盛气凌人!掐腰叫骂:“呸!你娘才跟判官有一腿!你姥姥是牛头马面的姘头!”
薛竹赶紧坐回桌边,迟疑问:“崔官人,这...”崔易忍着笑低声道:“这是林姑娘,夫家姓孟,也常称呼孟娘子,就是...孟婆。”最后两字没出声,只做口型。薛竹了然。忍不住又多看了这妇人一眼。
孟婆秋水灵眸横划而来,崔易见了,一欠身。薛竹起身为礼。孟婆隔着远招呼:“崔简容,你是又到日子了?还是只来坐坐?”
崔易便道:“可不是又到了时候,左不过这一两天。”
孟婆挥手:“等着,我给你拿汤去。”
薛竹一脸疑惑。崔易病弱的一笑:“不知道你着不着急,我倒有意结交二位。”
薛竹客气道:“也不在这一半天,崔官人,你这是,等人?”
第14章 崔判官世世送离人
崔易轻咳两声:“是等人。”回头叫过刚才上茶的白面伙计,悄声吩咐两句。
“我出身长安崔家,世代修仙,惩恶诛邪。”崔易喘息着开了个话头。
薛竹皱眉努力回想:“长安崔家,是,是储灵丹的那个崔家?”
崔易稍显惊讶:“郁离子道长家学渊博,崔家没落二三百年,你竟然还听说过?”
薛竹摆摆手:“不怕官人笑话,我是师父街上买来的。哪来什么家学渊博。是我师父好炼丹药,他说现下手中好几个方剂,都出自长安崔家。”
崔易点点头,道:“崔家确实还有些丹方流传,我少年时,崔家正是烈火烹油之盛。我未及而立之年,就当了家。”崔易病容一展,仿佛回忆之前的风姿逸事。
“那时几乎年年在外,月月不归,仗剑江湖。封妖的,抓鬼的,镇宅的,络绎不绝。”崔易继续说。
“可万没想到,造化弄人,我四处有求必应。我自己的夫人竟死于邪祟之手!她命音大溪水,三死马分尸!”
薛竹大惊失色,道:“什么?!七杀续命?”
崔易道:“没错,所以说我与二位,还有些渊源。当时我整个人暴怒不已,把那妖邪阻截在一口井边。他水纳护身,遇水则伤愈。我折了十二三个高手,这才把他斩杀。从此以后,崔家青黄不接,每况愈下,本应休养生息,生长子弟。可没过两年,竟又让我发现一个孽障,使这邪术害命。我思念爱妻,又气又恨,怎能容他?”
崔易喘息几声,喝了口茶,继续道:“当时,人丁零落,我却执意要去,这就死在那一场!”
薛竹叹道:“这邪术竟然这么多年还没失传!”
崔易道:“人无不乐生惧死,既然能续命,怎么能不趋之若鹜?我死后,崔家没有几年就彻底散了。除了有少数方剂,阵法流传,再无音信。我倒是个有造化的,到了阴间,才知道自己投了百世,皆为人魂。阎君垂怜,就留我做了个阴差。”
这时那青筋白脸的鬼伙计,抱了一大捧墨绿色的长草走来,边放边说:“我们崔官人,是阎君最信任的判官,他娘子每一世轮回,他都亲自来送!那叫一个缠绵悱恻,永世不离!”
崔易病歪歪的横了他一眼:“再取笑我,让你们老板娘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那伙计笑嘻嘻的一伸手,竟自己把一个眼珠抠了出来,作势要递给崔易,说:“不劳她老人家动手,您瞧这不是?”
薛竹一个激灵。崔易笑得直喘,半晌透过口气,笑道:“给我滚一边去!混小子。”
薛竹也勉强笑了笑,问:“崔官人这次,是来等尊夫人的吧?”
崔易说:“是,她此生人魂,可惜短寿,算来也就是这两日了。”
薛竹斟酌了一下,又问:“尊夫人她,投胎了,不就是别的姑娘了?她过奈何桥...”
崔易轻轻说:“我送她。”
“若投生男胎呢?”
“我送她。”
“若投生,若投生牛马禽畜...”
“我送她。”
薛竹沉默。不知怎么形容心中的思绪。
崔易指指桌上的墨绿色长草,道:“这就是返乡草,你一点点舂出汁水,注入葫芦里。把他培上就行了。”
薛竹赶紧起身致谢,动手舂起草来。想了想,又问:“崔官人,你说人投了胎,那,还是原来的人吗?男男女女,花鸟鱼虫,这...”
崔易微微笑道:“互相喜爱,是两个灵魂,穿过一切山海乾坤,仙凡生死,欲触还休。哪管什么是男是女,是人是畜,彼时红线一系,永以为好!”
薛竹小心的把草汁灌入药葫芦,看看有些少,就继续舂捣。舂了一会,说:“崔官人,就没想着再去投胎。续一世情缘?”
崔易微微蹙眉:“且不说分别轮回,各自难找。就算恰恰她投女胎,我投男胎。岁数相当,缘分也够。我却不知怎么面对她。我夫人是名门闺秀,如果不是与我成亲,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碰到这些妖邪鬼物,更别说年轻横死。我总觉得亏欠于她。”
话音未落,却见孟婆袅袅婷婷而来,放下一碗清汤,朗声说:“既已轮回,本就是另一个人,根本不会再喜欢你了!你就是不敢承认这个!”
崔易脸色一紧,闭口不言。
薛竹赶紧放下手头的草,起身见礼:“林姑娘,有礼了。”
孟婆笑滋滋的上下打量几眼薛竹,道:“你就是薛郁离?小道士年纪不大,嘴巴倒会说!”
薛竹笑笑,问:“怎么林姑娘认识我?”
孟婆翻个白眼:“这几天来来往往的,谁不称颂你们二位?听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那身形相貌,自然也说的极细。却不成想,小道士你比传说中长得还俊些啊!”
薛竹赶紧打蛇上杆:“林姑娘更是秀外慧中,国色天香!闻名不如见面啊!”
孟婆忍不住花枝乱颤:“你这小子!倒轻薄起你祖奶奶来!”说着,拿过一袋子糕点干粮放到桌上,说:“看你乖巧,送你些吃食。”
薛竹纳闷,不是说生魂吃不得阴间饭?崔易却朝他点头示意。薛竹忙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林姑娘了!”
孟婆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薛竹把干粮口袋收进怀里,用舂好的草汁把药葫芦灌满。心满意足的塞上木塞。用一张安魂符仔细贴好,又挂回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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