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杳高兴地应了一句,亲自去取,林然则坐在一旁静静候着。
点心铺子生意极好,比起绣坊好得多,林然不记得对面是自家绣坊,接过沈杳递来的点心,问道:“多少银子?”
“不要银子,我送你的,也送给你阿姐。”沈杳爽朗一笑,眉眼弯起,俏丽好看。
林然不肯,依旧解开荷包要给银子,“不行,那我不要了。”
“唉,真是榆木脑袋。”沈杳低骂一句,道:“一两银子,荷叶片糕是时令糕点。”
林然在荷包里一通乱摸,而后递给她。沈杳接后,将她拉至角落里,往她荷包里塞了张纸,道:“你回去再看,莫要忘了。”
荷包里装的是银子,林然不喜欢装旁的东西,想要抽出来,沈杳按着她的手不放,急道:“回家看,我阿爹找我了,我先去了。”
她小跑着离开,满面嫣红,林然不知所以,望了一瞬后,带着穆槐离开。
阿凉吩咐要买的东西,她都买了,日近午时,该回家了。
林然再次从锦绣坊面前过而不进,跟着她的穆槐面露惋惜,晓得家主又忘了锦绣坊是她的产业了。家主的记性只见坏,不见好,三天不见他,就不认得他了,都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夫人耐性好,在家主的衣裳袖口绣着凉字,就连漆盒都会填上凉字。纵如此,也不知家主的记性会不会逐渐转好。
这三日就将人忘得干净的记性,世间也找不出第二人来。
回府后,林然提着裙摆,小跑着进屋,一张小脸红扑扑,探首去看,阿凉在屋下做针线。她将点心放在小几上,献宝般开口:“阿凉,我买了点心,荷叶片糕,牡丹花酥、玫瑰露,对不对?”
她一日里唤的最多的就是阿凉,做何事都要唤阿凉,纵是如此,穆凉依旧害怕哪日醒来,林然看着她,开口问她,你是何人。
林然满头是汗,一身蓝色的衣裙也染着汗水,她拉着人坐下,唤来婢女去打些热水来,解开她的裙裳,鼓励道:“这回没记错,小乖很厉害。”
她脱下外裳时,将荷包先取下,置于一旁的小几上,恰好婢女送热水过来。
屏退婢女,她拿帕子给林然擦着额头上的热汗,脱下内衣后,林然也没有动,反道:“阿凉,我今日瞧见云吞了,想吃,穆师父不让我吃。”
“无妨,你想吃,然庖厨给你做。”
换过干净的衣裳后,林然也不计较云吞的事,伸手就去拿几上的点心,穆凉先她一步将点心挪开,道:“该吃午饭了。”
林然不快,“我已经饿了。”她失望地摸摸小腹,见穆凉依旧不给她吃,伸手拉着她的手摸摸自己的小腹,“你听,它在叫。”
“那就吃些桃花酥。”穆凉靠着她,掌心一片温软,唤来婢女将点心带下去,将早间做好的桃花酥取来,还留了盏府里做的玫瑰露,叮嘱道:“吃两块就好了。”
林然点头,伸手去取桃花酥,神色间与从前天壤之别,除去府里的事外,她已将洛阳内的人与事忘得干净,就连陛下都忘了。
只知晓自己的名字,当真以为她二人是普通百姓,就连开的锦绣坊,几日不提,也记不起。
穆凉默默叹气,见她吃得开心,顺口道:“今日去绣坊看看了吗?”
林然不解,面露茫然,眸色晶莹,也带着可爱,她张口就问:“什么绣坊?”
“无事了。”穆凉扶额,也不再问,半月未出府,还是将绣坊忘了。
府邸不大,穆凉来此,只为治病,也不想攀比,在镇里择一间普通的名宅,住了也有四五个月了。
初来之际,锦绣坊本是林然一手办的,渐渐地就开始不记事,绣坊的事忘了干净,今日过门不入,也是让她无奈。
“阿凉,我今日遇到许多有趣的玩意。”林然口中含着桃花酥,一双眸子似沾染着夏日晨起的露珠,晶莹剔透。
她虽记不清事,精神与身体却好了很多,穆槐有意让她重拾功夫,教了几回就放弃了。他从小就教林然,她勤勉好学,反应灵敏,如今恰好相反,能不练武就不练,出手迟钝。
穆槐心气高,被林然气得翻白眼后,索性就不教了,将府里的防护都安排得严谨,生人不准放行。
穆凉望着她秀气红润的小脸,伸手摸了摸,道:“什么玩意?”
“很多,今日还遇到一卖家的店家,谎话骗我,被穆师父拆穿了,但喝他一碗酒,我依旧给他三文钱,不占他便宜,下次定不会再去了。”林然唠唠叨叨,想起那人假意骗她,就觉得生气,不免噘嘴不语。
她每出府一趟,就会遇见不少新鲜事,穆凉都会认真听,今日也不例外,听她嘟囔之意,好笑道:“你也能识破人,他骗你什么了?”
“他道酒好,骗我去买,穆师父饮了一碗,道酒味陈厚,不适合女子饮。你说他明知不适合我饮,偏偏要骗我饮,不是骗子是什么?”林然捧着玫瑰露,想起那人就骂道:“怙恶不悛。”
穆凉莞尔,瞧着她一身小家碧玉的裙裳,笑意更深,心中也渐渐安定,捏了捏她的鼻子,道:“真乖,莫要再喝了,吃午饭吧。”
两人对面而坐,林然丢了玫瑰露,挤到她这侧,低声道:“阿凉,下次我们一道出府,可好?”
林然出府甚少,穆凉却不同,她常去绣坊,于镇子而言,并不陌生,她也没有随林然一道出府过。
并非没有时间,而是林然对她依赖性很大,一道出府,就会事事问她,反像孩童一般。
不如交代她些事,让她一人出府,事事自己上心。
虽说这般做来,疗效甚微,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穆凉坐直身子,林然就倚靠着,贴得很紧,穆凉抹了抹她鼻尖上的汗珠,道:“靠这么近,容易热。”
“哦。”穆凉一说,林然就乖巧地坐直身子,瞧着外间的景色,不自觉伸手想要抱一抱阿凉。
方才说好不挤阿凉,瞬息就忘了,穆凉也不计较,由着她抱,见她眉眼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怠,温声道:“先吃饭,再去睡会。”
林然支吾应了,被她推了推,下榻穿鞋,回身不忘道:“阿凉,你莫要忘了。”
“晓得了。”穆凉随口应道,每回回府,都要说上几声,几日后又忘得干净,偏偏还叮嘱她莫要忘了。
穆凉显然拿她没有办法了,应一声也无妨,横竖她是记不得的。
林然穿好离开,她看到几上的荷包,想起今晨出门时给她荷包里放了些银子,伸手拿过来,顺道将银子取出来,免得又忘了。
她去翻开荷包时,里面多了一物,她隔着布帛摸了摸,好奇地打开,竟是一纸书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她弯了弯唇角,林然记得这些词,不过忘了后一句,笑意浮上面色,忽然顿住,笔迹不对,林然的字是她一手教的,是何模样,她最清楚。
细细看着这首词,与林然眼下的心性不符,她恍惚想到绣坊对面的点心铺东家的女儿对林然似有爱慕之心。
她将书信放下,唤来穆槐。
林然去外间走动,也懒得去问她,不如问问穆槐,事情更为清楚。
林然出门,都是穆槐跟着,一旦遇事,穆槐也能安全带着人回来。路上的事情,穆槐也记得清楚,将一路的行踪都说了一遍,连酒家的事都说了。
“一路上,她有没有遇到其他女子?”穆凉委婉试探道。
穆槐一怔,问起这句话,必然是小家主在外做了什么事,认真去想后,模糊道:“去买点心时,是铺子里少东家沈杳接待家主的,后两人拉扯去了暗处。”
拉扯、暗处……穆凉眉眼沉了下来,几上荷包还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她想了想,就算生气,也不能不让人吃午饭。
待吃过午饭,再计较也不迟。
江南之地,鱼米水乡,夏日里水里的玩意层出不穷,今日以莲子做了莲子羹汤,还有菱角熬煮的汤水,清蒸的鲈鱼放姜去腥,咬入口中,鲜香味美。
林然动手剔除鱼刺,挑了块鱼脊上的肉,体贴地夹给穆凉,口中道:“阿凉,你试试这个,我给你剔鱼刺。”
她惯来话多唠叨,失去记忆后,在穆凉面前也没有显得话少,寻常都是说着无趣的小事。她还带着小时候的性子,遇着池塘就想去下水玩,有了南城的前车之鉴后,穆凉让人紧步跟着她,防止她又往水里跑。
林然将鱼放在穆凉的碗中,自己动手又夹了块,见她不吃就奇怪,“不好吃吗?”
穆凉近来都在找大夫,除去锦绣坊外,其余的商铺生意都交给林肆,也无心去处置,因此她一般都日日盯着林然,性子和煦,今日用饭时不言不语,让伺候的婢女都跟着冷下气氛。
林然不自知,阿凉以前是何模样,她也不记得,最多只晓得这几日里阿凉性子温软,待她极好,其他就不知道了。
她见穆凉不知,就夹起鱼肉送至她唇边,“阿凉,不好吃吗?”
林然愈发变得纯良,不知险恶,往日里的那些层出不穷的计策像是旁人所为,纯澈的眸子凝视穆凉,手中举箸,静静等着穆凉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