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歌垂下眼眸,看着凹凸不平的土地。
她说得对,小孩子是整个事件中最无法掌控的变数,就算他出身名门,就算血液里流淌着巅峰异能的基因,在未觉醒前,他和一般的小孩没什么区别。他是需要被捧在手心里的易碎的瓷器,一个拿不稳,连同珍惜着他的人的心也会与他一齐碎裂。
唐小雪的成长伴随着失去与痛苦,这令她无法真正像普通人一样全心全意地投入生活。其实何止是他,未来的景嵘,易明光,甚至是基地的众人哪个不一样?每天用忙碌来填充自己的日子,每个人都是闲不下来的性格,过分珍惜身边的人和物,到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程度。
他们都失去过很多东西,所以在珍视的情绪上,多带了一份微不可查的畏惧。
畏惧改变,也畏惧失败。
易安歌也失去过重要的人,他最明白那种撕心裂肺的滋味,所以这一次在景嵘遇险后,他宁可自己进入裂缝开启未知的旅途,也不愿留在现世苦苦等待。他拼了全力想要改变些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只有一点就能让景嵘好起来。为了这个目的,他什么都肯做。
所以明天天亮后的行动他必须去,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为了景嵘,为了他们的未来。
唐小雪看见他眼中流露出的坚定的光,无声地叹了口气,“好吧。有任何意外,记得联络。”
他们两个轮流守夜,到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易安歌出发了。
动身前他叫醒了小景嵘,跟他说自己要暂时离开。小景嵘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很久都没有对上焦。易安歌看着好玩又心疼,捏捏他的小脸蛋,说,“你要乖。”
“你什么时候回来?”小景嵘问。
“很快。”易安歌勾起他的小指,许诺道,“等我?”
小景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最后跟唐小雪核对了一下紧急联络的频道和通讯仪电量,趁着天还没完全亮起来,易安歌就出发了。
他走出这片林子。林子不深,亏得地处偏僻没什么人走动,但也能看到远处零散的岗哨。岗哨值了一夜的班,这会儿正是困顿的时候,易安歌趁着他们打瞌睡,从后面的楼里绕了过去。
第一个目标就是不远处的实验楼。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在哪里救出唐小雪的,加上走得多了,轻车熟路地扒进了一楼。
这里已经被人扫过了,几乎完全废弃。易安歌去地下转了一圈,没看到药品,犹豫了一下,直接上了二层。
上一次来的时候,二层是实验体的宿舍,这会儿人去楼空,但门牌还在。易安歌按照记忆找到写着周敏才名字的房间,刚要推门忽然一顿。房门是半掩着的,易安歌探头去看其他房间,门都是关得死死的。
他警觉起来,一手覆上匕首,一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看不到什么,所以当发现房间里站着一个男人时,他愣在那儿,不知应该做什么反应。
在看到这个人之前,他根本没发现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没有呼吸声,没有脚步声,连周围的空气都透着空无一人的冰凉。那个人就像是幻影,立在那里,冲着他微笑。
这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不认识,但那个笑容却让易安歌觉得异常碍眼。这种情绪来得十分熟悉,想了没几秒,易安歌就是一愣,“方启贤?”
方启贤是景嵘祖父的名字。
方启贤点了点头,那张不算苍老的脸上笑意更浓。
人在从青年步入老年之后,相貌偶尔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上一次易安歌就没认出自己的爷爷,这次他有了经验,立即侧身,将匕首□□一半,厉声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方启贤微笑着,缓慢而优雅地将身子让到一边,露出两只放在床上的襁褓。易安歌看得真切,那两只小包裹里,装的是两个才出生不久的婴儿。
“见面礼。”
易安歌眉头皱得更紧,握着匕首的手捏得更紧了,“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方启贤对他不解风情的表现表示十分惋惜,指了指那两个婴儿,“这是封家的孩子。”
提到封家,忽然易安歌想起,现在是三十年前,这个时候年轻的方启贤应该不认识他,刚才那段对话却说得像早就熟识一样,令易安歌感到浑身不舒服。
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易安歌冷笑道,“那又怎样?”
“如果我猜得不错,对于问题你想根治?”方启贤摇摇头,“虽然勇敢,但是愚蠢。我给你提供一个更快的办法。”
他忽然指着左边的那个婴儿,说,“这个是封睿。”
“我给你的一个建议,”他笑容灿烂,“提前除掉隐患。”
没有封睿,就没有会制造痛苦环境的小鸟凯撒,就没有树林里的时空兽化,景嵘体内的病毒也不会因此被激活。
跟易安歌想要阻止病毒入侵一样,方启贤的提议,是断掉病毒活跃的开关。
方启贤向一旁让了让,给易安歌留出一个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杀了他,杀了他,那孩子就会得到救赎。”
第73章 注定
杀了他。
这三个字如同魔音回响在易安歌耳边,鬼使神差般的,他用力握紧了匕首,指关节因为过分用力而发红泛白,手臂不知是因为被激怒还是被教唆,竟然有些颤抖。
方启贤对他微笑着,看得易安歌浑身不舒服。他克制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你瞧,这是你的选择。”方启贤对他张开双手,“你让封睿活了下来。”
“你是说,未来封睿会陷害景嵘,是因为我的错?”
易安歌怒视着眼前这个无耻下作的男人,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方启贤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在想什么,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的动作,却没有闪躲。
他将左手食指压在唇上,轻薄地嘘了一声,“我只是说,你现在的选择决定了未来。”
“我可以现在杀了你。”易安歌怒火烧心,牙关紧咬,“这样他就不会再受苦。”
方启贤挑眉看他,目光中带上了些同情的味道,“你是这么想的?”
见易安歌不回答他,方启贤颇遗憾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你啊……让我很失望。”
易安歌冷哼一声。他才不在乎这个人是不是对自己失望,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寻找到除掉这个人的时机。
“你觉得过去是可以改变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双胞胎中的一个忽然哭了起来。襁褓中婴儿的哭声撕心裂肺,几乎要将喉咙吼断。方启贤脸上那完美无缺的面具没有一丝一毫的破损,他弯下腰,微笑着轻声拍哄着那个孩子。
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婴儿咂咂嘴,挂着满脸的泪珠重新陷入沉睡。
方启贤重新抬起头来,问,“你说呢?”
“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易安歌皱着眉道,“要不然,你放开那个孩子,我们试试。”
他后撤一步,摆出决斗的姿势,方启贤一摊手,虽然离开了婴儿,却也后退,身子挨在床头桌上,歪歪斜斜地靠着。
“懦夫!”易安歌怒吼道。
方启贤没有被他激怒,而是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褶皱,慢条斯理地说,“我不会过去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易安歌冷笑。
现在方启贤的表情已经变成了彻底的同情,用一种奇特的长辈疼惜小辈的眼神看着他,“如果我说,过去根本不能被改变呢?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注定已发生过的故事,你的存在,是用来填补过去的一张拼图。”
他说话的声音很稳,低沉而不急躁,纵使再不爱听他说话的人都不得不将他的话收进心房。虽然不想去思考,但一下子,易安歌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破裂,神经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易安歌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只是他觉得,人的意志是可以改变的,就算是注定已经发生过的事,他的一念之差也许就会导致不同的未来。他是这样相信的,也努力以自己的意志为基础,不让自己成为什么人的棋子,但相反的话从方启贤口中说出来却有着特别沉重的力量,瞬间取代了之前那些反复思考过的结果,重重压在他的身上。
如果现在发生的一切在过去已经存在过……那么,他将无法阻止病毒侵蚀小景嵘的身体。
这是易安歌在瞬间想到的唯一一件事。
方启贤的笑容又回到脸上,“你很聪明,理解得很快。”
易安歌用力抠着自己的手心。不对,不能被这个人迷惑,方启贤的花言巧语他是见识过的,看起来像是个慈祥的长辈,实际上却根本没有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易安歌知道自己在他眼中,也许连一旁的两个婴儿都不如。因为他没有利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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