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岳稀星一路平顺地来到了湮潭前。
油灯里不知是什么油，能够照亮很宽阔的一段距离。
只是浓雾到了夜里更加厚重，岳稀星半点儿看不到静静躺在那里的那个人影。
他吃力地汇聚了一团灵光在手里，找准方向挥舞了出去。
虽然没有素衍那样随手一挥的散雾效果，但好歹还是看清了叶沉飞静静侧卧着的身影。
岳稀星低头找了一颗石子，朝着叶沉飞扔了过去。
石子打在叶沉飞身上，连声响动都没有。
“喂！”
岳稀星朝着那人喊道：“你死了没？”
空旷的谷底有隐隐的回音传来。
死了没……死了没……没？
除了回音，再没有别的回答。
“好了，我知道了。”
岳稀星收敛了大嗓门，低声道:“你就算现在没死，估计也快了。真是可笑，堂堂中洲修真盟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现在在这烂泥潭里做了枯枝烂藤的养料。”
说着话，他找了块旁边的大青石坐了下来。
呆坐了许久，等那迷雾又慢慢汇聚起来时候，他才又开口喃喃道：“我今天知道了一件事。原来我娘是个曾经很厉害的人物。可是，这其中又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之处。”
又是一阵沉默。
才听他接着说道:“落颉领主说的对，身为人子，居然连自己母亲的出身来历都不知道。我爹为什么变得那么坏，我也不知道。我却懦弱地想要放弃这乱糟糟的一切，只想一死了之。分明知道我娘当初为了生下我，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我却如此不知道珍惜。我算什么儿子！”
“我知道自己错了，还好现在还有机会挽回。”
“喂，姓叶的，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救我，还大老远带我来这仙岛。说一声谢的胸襟我还是有的。何况，你现在……”
“算了，你这样怪你自己，可没有人逼你。你不仁，但我不能不义。过来看你最后一眼，之后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了。”
“明天我就离开，去查一下我爹娘当年的事。”
说完，他又尽力拢了一团灵力打过去。
盯着那个曾经很熟悉，很亲近的面孔看了好半晌。
岳稀星眼神里情绪翻涌。
有冰冷、有遗憾。
可能，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伤心。
“叶沉飞……后会无期。”
他说道。
一步一步，倒退着走了一段路。
决然转身，大步离去。
在岳稀星转过头之后看不见的湮潭里，那些原本静悄悄的藤蔓忽然开始蠕动起来。
熟悉的剑气寒光缓缓亮起，利落地将那些不甘肥料挣脱的魔藤斩断。
窸窣声响。
岳稀星心里堵堵的，正垂着头往前走，忽然听见耳后传来风声。
惊起转头，却没能转成。
一个身躯轻柔地附上来，从背后将他牢牢抱住。
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在他耳旁响起。
“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好久……”
第31章 第 31 章
岳稀星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茫然，之后才想起来。
姓叶的，苏醒了？
他用空闲着的那只手，努力掰开紧紧环住自己的手臂，转回头。
眉目依稀，衣衫破烂，还有一点点霉烂的味道散发。
正是装死装了很久的叶沉飞。
叶沉飞虽然松了松手臂让岳稀星可以转头，但还是维持着靠近半抱着他的姿势。
岳稀星只好再抬手，用力将人推开一段距离。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他以为叶沉飞走火入魔还没有好，所以行为颠三倒四的。
谁知叶沉飞顺势把他推搡的那只手握在了自己手掌心，然后提起来蹭到自己的脸颊旁，又说了一句：“我好想你。”
岳稀星魂体上没有可以乍起汗毛，但也被叶沉飞这句话惊得一阵恶寒。
他费力往回抽自己的手，嘴里骂道：“你有病吧，放开我！”
叶沉飞紧紧握着不放手，反而一用力，再次将岳稀星拉进了怀里，用力地搂抱住，凑到岳稀星耳边低声道：“碎月溪旁的桃花开了，我带你去看。”
岳稀星一下子愣住。
碎月溪是云剑山庄后山的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溪边是一片繁茂的桃树林。
他去过一次，被清莹澄澈的水潭吸引，忍不住进去畅游了一番。
那天暖阳高照，天气晴好。
他戏水半天，又爬到溪边桃树下的青石上小憩了一会儿，感觉十分惬意。
只是，那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云剑山庄还好好的，他爹也好好的。
叶沉飞怎么会忽然提起那样一个地方？
他是糊涂之下，把自己认成了别人了？
他喜欢的，情投意合的心上人？
那人，会是谁？
岳稀星忽然起了想要探究的心思。
甚至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那位枫林医仙的女儿，跟这姓叶的里应外合来算计他。
说不定，在他不知道的私底下，那两个人早就……
想到这种可能性，岳稀星拳头用力握紧了。
他张口问道：“我是谁？”
既然叶沉飞认错了人，自然很容易就可以探听到那人的名字。
岳稀星一边问，一边又暗暗觉得这种做法好没意思。
就算那两人早就暗通曲款，那又如何？
却听依旧在蹭着他的颈侧的叶沉飞低声说道：“你是稀星、我的稀星。”
四野无声，针落可闻。
静得让人心惊。
“噗”的一声白光闪。
叶沉飞怀里一空。
那抱起来冰冷冷，没有半点温度的躯体不见了。
油灯也掉落在地，居然还没熄灭。
借着灯光看去，一只雪白的小猫瑟缩在地上。
* *
仙岛封顶，崖边亭。
天已大亮，朝阳映射在几人身上，暖洋洋的。
宁华真人从素衍那里得知了叶沉飞苏醒过来的事，便叫了人过来。
先是一番不动声色的审视，末了，才开口问道：“你身上的麟甲咒印是怎么来的？”
叶沉飞抬起眼眸，神色有些漠然，没有回答，像是听不懂真人在说些什么。
“不知道？”
真人冷哼一声道：“七年不见，你变傻了，修为也大不如前。就只为了一只猫？真是愚不可及！”
被无故点名的岳稀星小眼睛转了转，心想宁华真人说的是他吗？
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了？
正想着，发现叶沉飞目光朝它看过来，忙又往高大的子夜背后躲了躲。
谁知还没等它躲好，忽见宁华真人一个弹指过来。
岳稀星但觉一股力道在体内回荡。
“噗嗤”一声，它又变回了魂体形态。
“……”
真人好没有风度。
怎么可以不问别人意见，随随便便把人变来变去的？
岳稀星暗自嘀咕。
旁边的子夜被突然变大的岳稀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
这下子半点遮挡都没有，岳稀星完全暴露出来。
他只好强装镇定，不去看叶沉飞那古里古怪的火辣眼神。
“他不知道，你来说。”
宁化真人冷冰冰地对岳稀星道。
“说什么？”岳稀星之前一直都魂不守舍，完全不知道宁华真人问了些什么。
素衍在旁好心提醒他道：“麟甲咒印，就是一个三角形的符号，跟海司南上面的三角珠有点像，但要更复杂一些。在叶公子脖子的位置上。你可能看不大出来，但你可以想一想，之前叶公子有没有接触过奇怪的人，或者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一说到脖子上的奇怪印记，岳稀星是看到过的，只是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至于叶沉飞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是有什么奇怪的事。
这个可就一言难尽了。
“我其实是看见过你们说的那个奇怪印记。一次是不久前，在……他的脖子上。还有一次是之前，在我爹的脖子上看见过。”
“你爹？岳清之公子吗？”素衍问道。
岳稀星点了点头，道：“是。素衍大哥，那是什么东西，是会让人迷失心智的东西吗？狂性大发，走火入魔，嗜杀什么的，和那个有关系吗？”
他有点儿激动。
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可以证明他父亲的魔化杀人，真的是像落颉领主说的那样，是被人陷害，被邪咒所控，而不是出于本心。
素衍想了想，道：“这个咒印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它一开始应该并不会像你说的这样，让人魔化。它最主要的作用，是让中了咒印的人听话。”
岳稀星：“听话？”
素衍道：“对，听施咒者的话。至于如今这样的咒印会不会让人发狂什么的，过了这么多年，我也说不准了。”
岳稀星忽然想起什么来，道：“我们在临仙镇的时候，一个浑身裹在黑袍里的家伙，他好像就施了什么奇怪的法术，让叶……就他、让他丧失神智，听那个人的话。现在想想，会不会就是这个咒印在作怪？”
素衍猛地转头，看向宁华真人。
宁华真人脸色依旧冰冷如霜。
只是他身后凉亭边角的纱幔，忽地一阵飘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劲气吹动了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