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西，你懂死是什么吗？”殷遇想了想，决定换一个角度。
“差点死了好几次，不过都没死成，但我其实也不是很明白……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也不算吧。”殷遇笑了笑，算是宽慰。
“小哥哥，你说弟弟死掉的话，到了死人的世界里，是不是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年纪小没什么朋友，也不认识别的人，就……很寂寞了吧？”小孩子的思维天马行空，不知怎么地就担心起了弟弟死后的生活。
殷遇哑然失笑：“不会的，你父母那么爱他，无论他身在哪儿，他们都和他在一起。”
“他们都和他在一起的话，我怎么办？”八岁的孩子并不懂得殷遇隐晦的安慰，而是皱着眉头问出了自己的担忧。
殷遇带了点私心，伸手揉了揉江离柔软的发丝：“没办法了，只有委屈你被我陪着了。”
“我死了的话，你也会陪着我吗？”江离又问。
“是的。”殷遇的回答毫不迟疑。
然而，那时的殷遇并不知道，这个回答会给自己挖下多大的坑，它甚至彻底改变江离对死亡的畏惧——只要你一直陪着我，死亡与否，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
后来，江离时不时会同殷遇说起江辰，年幼的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一个鲜活生命的骤然离去，他时不时会指着某个地方，和殷遇说起江辰，说起他其实并不讨厌弟弟，甚至有时候觉得，有江辰在家里叽叽喳喳地吵着闹着，爸妈也开心……
“你想弟弟吗？”殷遇问。
江离诚实地点了点头：“想的，一下子没了，觉得怪不习惯的。”
“那你还会想再要一个弟弟吗？你父母都还年轻，也不是不可以。”殷遇提议道。
“还是不要了吧，再来一个弟弟，也不是江辰了。我况且我更希望能有像你这样的哥哥，”江离仰着头拒绝了这个提议，“我有小哥哥就够了。”
Chapter084
也许是敏感地察觉到了殷遇并不喜欢自己频繁地提起江辰，江离开始有意识地避开这个话题。可殷遇心里很清楚，即便江离不再提起，江辰的死亡却仍旧是他心底的一根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殷遇打心眼里不认同江离的自责，他甚至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变得自私一点，起码不用因为那一刻的欢欣耿耿于怀。
与江父江父对待江离的冷淡不同，自从决定跟着江离离开坟山，殷遇就将江离放到了心坎上，他自认不是个好人，当时弄死江辰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江离是不同的，是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的……殷遇舍不得见他不开心。
可正如同死亡不可逆转，记忆也不能被消除……
等等！
谁说不能？
那天，陪着江离窝在屋子里看书的殷遇，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很快，殷遇就下定了决心，并准备付诸实践。
初心自然是因为舍不得江离伤心，可要说下这个决定时没带一点儿私心，那也是不可能的，甚至可以说，私心才是促成这个决定最重要的因素。殷遇的私心——想要成为凌驾任何人之上的那个对于江离来说最重要的人。
身为殷遇宠爱的弟弟，不需要这样充满瑕疵和遗憾的过去。
殷遇身负十世罪孽，即便这一世什么坏事都没来得及干就殒了，殷遇死后照样甩了那些冤魂厉鬼无数条街。这位集凶灵恶鬼大成于一身的亡魂，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专属技能——他可以篡改一定区域内所有人的记忆，好让自己得以容身其中，这个技能，古时曾有人用一言蔽之，曰：鬼迷心窍。
殷遇洗掉了江离记忆之中有关江辰的一切，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存在加注进去，为了获得一个更加亲密的关系，他更改了自己的容貌，将自己幻化成江离的模样，塑造出了一个宠爱江离的双生哥哥。
殷遇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那张妖异的俊颜，幻化成江离的精致，只余下眼角眉梢，还带着属于殷遇自己的味道。他勾起嘴角，又敛了笑容——果然，即便是同样的脸，这种甜美温软的笑容，还是更适合江离一些。
他转过身，接住了扑进自己怀抱的江离，听他絮絮叨叨说起学校里的那些事情——身体康复之后，江离就复学了。
殷遇也在那对夫妻的记忆里做了手脚，用自己，替代了死去的江辰，不久之后，那对夫妻的事业开始一路上坡，比起在家里陪伴并不宠爱的江离和到底是因为硬塞进去所以没什么感情的大儿子，他们更愿意出去打拼。
即便是失去了相关的所有记忆，那种因为贫穷必须要放弃一个孩子的痛楚仍然如鲠在喉。
从此，江离的童年之中，少了一个夺走他所有宠爱的弟弟，多了一个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予他的哥哥。于是，一切变得完美极了。
可惜好景不长。
殷遇无数次怀疑，是不是因为江离太过亲近自己，沾染了一生的晦气，所以他幸福的时光，才会短暂到令人发指。
自从江父江母外出打拼事业，江家的家庭状况变得越来越好，物质条件一升再生，可江离始终没能等来适配他的骨髓。在他健康活泼的表象之下，是他越来越糟糕的身体，即便有着殷遇以共生为基础的支撑，也止不住江离身体的颓势。
江离的身体每况愈下，如同爆破的楼房，颓势不可挡。起初还能用同殷遇的共生契约来维持，到了后期，这个契约反倒是加剧了崩塌——殷遇过强，而江离过弱，这种强弱对比达到极致时，共生契约也开始变质，在契约的层面来说，如果平衡难以维系，那不妨换一个形式，将两个生命体进行融合，强者吸收弱者，未必不是一种共生。
可这并不是殷遇想要的结果。殷遇不是第一次接触这个法子，却是第一次知道共生还有另一种解读，一时间又惊又气，可毫无办法。
共生的关系不能解除，一旦解除，江离的生机只会崩溃得更快。
最终，殷遇竭尽所能，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虽说是共生，但他现在是以寄生在江离身上的形式存在的，这样就意味着，他将生命之源提供给江离的同时，也受到了这个寄生形式的限制，他不能够离开江离太久，也不能离他太远，一旦离开江离，他就会衰弱下去，如同无根之树，无水之鱼……
可他虚弱下去之后，他和江离就有机会保持一个平衡的共生状态，共生契约不会再继续剥夺江离的生命力，他们，也有了一线生机。
想通这一点之后，殷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没有人能够伤害江离，即便是他自己。
可他错估了这个被他宠大的孩子有多依赖他，他抽身离去，长成了少年的江离竟然跌跌撞撞地一路找了过来。被阴气滋养着的江离对于鬼怪而已，是那么美味，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也能招来许多恶鬼的垂涎，更何况，他还尝试过那么多招鬼的法子。
殷遇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为他宠坏的弟弟处理掉了无数被吸引而来的恶鬼，可这小东西毫不自觉，甚至跑到阳春旅馆，去招惹横死的凶灵。
殷遇无计可施，只得现身出来相见。
而现在，一切终于走到了尽头，所有被蒙蔽的真相终将揭开面纱，露出鲜血淋漓的真颜。
随着殷遇的讲述，江离的记忆一点点解封，他想起了一切。
想起了他在坟山之上捡到了穷凶极恶的亡魂，还珍视地将人带回了家，想起了夭折的江辰，和那一晚父母做出的抉择……他沉默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殷遇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江离获悉一切之后，会怎么看待他，即便是做出了离开的决定，可想要成为江离最重要的人的私心，依旧坚定不已。
半晌之后，江离终于缓缓开了口：“江辰，是哥哥杀死的吗？”
“嗯。”
“怪不得，夏侯的师父会说我绞杀了血脉至亲的兄弟……”他千里迢迢带回的恶灵，为了他杀死了他的弟弟。
“你会怪我吗？”殷遇有些忐忑，即便凶恶才是本质，可在对面在意的人时，依旧会情不自禁地小心翼翼。
“我觉得你做的不对，可是我没有资格，也不会去指责你。”江离又不是不知道，殷遇那样做是为了替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即便他坏事做尽，可他对我的好没有掺一点假。
先到这儿，江离伸手捧住了殷遇的脸，换了个话题，想要缓和一下现在有些僵持的气氛：“我觉得你以前的样子，更适合你。”
“我以为你会想要一个双胞胎哥哥。”
“不想要的，不想要哥哥也不想要弟弟。”江离靠了过来，与殷遇额头相触，“只想要你。”
Chapter085
“小离……”殷遇顿了顿，心瞬间软成了一片。他抬起手盖住自己的脸，放开时，已经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这个在荒山野岭孤坟前骗取了江离好感的男人，有一张极为好看的脸。
江离见状，微微勾起嘴角：“我很怀念你现在的模样。”
心软了，笑点便低得有些不可思议。殷遇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已经露出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