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迎着风雨,大步向着超市迈进,骤雨纷纷击打在伞面上,施以手腕难以忽视的力度。他顿了顿脚步,微微抬起雨伞向前看去,目光尽头,就是那间亮着暖黄色灯光的24小时超市。
半小时后,江离拎着两瓶饮用水和几包薯片走出了超市。
雨夜向来人烟稀少,更何况现在确实已经很晚了,江离前面的道路上空无一人,让他恍惚间有了“天地偌大,唯我一人”的错觉。不过既便如此,江离也是没有什么雨中漫步的闲情的,他只想尽快回到那间属于自己的小小公寓之中,摆脱这潮湿的裤管和潮湿的空气,整个人埋进柔软的榻榻米里,静静地享受属于自己的夜晚和雷雨带来的安眠。
照理说,江离是不会注意到身后行人的,那人脚步声很轻,雷雨的声响又极大,可偏偏他若有所感地回了头,与身后之人有了一个对视。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那个跟在他身后的人,在他顺坦的人生道路上,人为地划出了一道岔口,迫使他走上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人生。
在漆黑陌生、不具安全感的环境之中,一个陌生人给你带来的往往不是安全感,而是加剧了不安与焦躁。
江离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身后的陌生人让他有一种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不是源于他的衣衫篓缕,也不是源于他不断加快的步伐,江离不愿回想,可他心里十分清楚,方才的对视,那个仿佛猎人看到猎物般的兴奋神情,才是令他不安的原因。
——他在恐惧那个眼神。
江离以为他会想到各种凶杀惨案、想到凶手的穷凶极恶,但事实上,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快跑!快跑!!!
就在他即将踏入小区大门,不远处就是亮着灯光的物业门卫室时,颈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来得那样突然,又仿佛在预料之中。漆黑的夜色瞬间吞没了眼前的灯光,江离就这么软软地跌了下去,脑海里最后的念头……
——啊,还是没能逃掉呀。
意识渐渐模糊,他感觉到自己被翻了个身,一个嘶哑粗糙得如同劣质音响一般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仿佛尖锐的物体划过黑板,叫人有些难以忍受:“啧,怎么是个男的?”
Chapter026
江离是被吵醒的。
身旁低声的、压抑的啜泣声,远比颈后的钝痛更能吸引他的注意。五感复苏之后,随着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恶臭,下水道特有的腥臭混杂着大量肉类腐烂的刺激性气味,叫人作呕。
江离挣扎着撑起身子,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下水道,阻挡污水异物流通的铁栅栏被人为地用一把大锁锁住了,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牢笼,他就被关在其中。
四周还有些与他境况相同的人,都是些年轻的小姑娘,一个个狼狈地蜷缩在角落里,神情惊恐麻木,叫江离看得心里一阵阵发慌。
——这究竟是哪里?遭遇了多么糟糕的事情才会有眼前这样麻木的神情?
他们现在位于一个圆形管状的下水管道内,管底有两个短短的横台,横台中间是污水流经的槽道,他方才就躺在其中一个横台之上。
见他艰难地支起身子,身旁一个女孩伸手扶了他一把。
“你还好吗?”女孩看起来狼狈极了,这里似乎没有干净的饮用水,她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进水了,唇上泛起了干皮,眼下一片淤青,一副饱受折磨的样子。
“我们是在哪儿?”
“下水道里,”女孩抿了抿嘴,压低了声音,“我们被一个……抓住了。”
江离瞬间握紧了女孩搀扶他的手,脑子里想起来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心里万分悔恨——不过是口渴,忍一忍不就好了吗?就是腿贱,非要出这个门!
他坐起身来,伸手揉捏着钝痛的后颈,透过铁栅栏细细打量起这下水道来——这里没有光源,也没有灯火,好在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勉强能够视物。他们身处的地方位于两段下水道的交汇处,形成了一个十字型的管道,江离能够从他所在的横台清楚地看到正前方和右侧的管道内有些影影绰绰的人形物体,想必也是被抓到这儿的倒霉人。
而左侧的管道位于他的视线盲区,他看不太清楚,正准备够头去观察一下,却被方才扶住他的女孩一把拽住:“别看了,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江离一顿,照理说,想要在这恶臭熏天的下水道中找到腐臭的源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仔细嗅辨的话,还是能够清楚地辨认出从左侧管道传来的腐臭味,仿佛几百斤的生肉在常温中放置到腐烂,那个味道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江离猛地瞪大了眼睛,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特别可怕的猜想——
“那里有什么……?”
“尸体,遇难者的尸体全堆在那里……”女孩压低着声音,“那个变态会穿过那些尸块,来到我们这里,选一个人带走,我从没见人回来过,倒是那尸堆,越堆越高……”
江离听完,不禁打了个寒战,心中一片凄然。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离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有人发觉了他的失踪,他是独居,等同事意识到他不正常的缺席进而报警,应该也是几天之后了……那时候,他还会活着吗?
他被关到这里时,身上空无一物,手机钱包都不在身边,想来是被行凶者搜走了。暗无天日的下水道之中,时间的概念被模糊,一刻、一时的差别叫他难以分辨。他凑到之前帮过他的女孩身边,低声问道:“那个变态现在在哪……”
“不知道,但是现在不在这里,”女生伸出纤白的手腕,示意他看手腕上小巧的手环,“他总是入夜了才来,偶尔会给我们带些吃的,主要是来杀人,或者是带几个像你这样的新的受害者过来。”
江离低头一看,手环上清晰地显示着——4月6日13:53,距离江离出事,已经过去了将近15个小时。
“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吧,”女孩子拍了拍他的肩,“能安心休息的时间,不多了。”
江离点了点头,身子往后靠到了管壁上,也顾不上脏不脏了,就连着下水道的恶臭味,闻久了竟都有些习惯了。可他仍旧休息不好,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幕一幕地闪过之前经历过的画面,他听人说过,这叫走马灯,将死之人都经历过的记忆回放。
他心中一片凄凉,将那些没来得及做的、没做完的事情统统回想了一遍,说不出的遗憾。在这漆黑的管道内,时间分外漫长,他不好意思总跟旁边的女孩问时间,只好度日如年地捱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管道内的啜泣声此起彼伏,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直到水面被破开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人从远处涉水而来,他步伐规律,并不急躁,双腿划破水面的动静不大,却成功地止住了所有的抽噎和啜泣。
江离感觉到身旁的女孩身子一僵,不由得往他身后缩了缩,他意识到,那个变态行凶者来了。
锈迹斑斑的铁栅栏一扇扇被打开,发出支离破碎的“咯吱”声,响动由远及近,逼停了江离身侧所有的动静,周遭落针可闻,大家都在竭尽全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谁都不想成为被变态选中的那个人。
——即使这样的环境令人难以忍受,可还是想要活下去啊!这世界上值得牵挂的东西,还有那么多,怎么舍得就这样死去?
江离紧紧蜷在墙角,悄悄地抬起头,看向正缓缓朝他们走来的变态,那是一个中年男人,手里举着一根粗壮的红色蜡烛,他长得很普通,属于丢进人群中就很难再一眼把他找出来的类型,然而烛光将他的笑容拉扯得诡异而扭曲,神奇地切合了他如今的身份——一个变态杀人狂。
男人依次推开门,走进几间牢笼,在横台的空地上丢下一个箱子,里面放了些水和几个馒头。然而没有人敢动,大家都在害怕,生怕轻轻一动,就令自己成为了他今晚的目标。
“吃呀,怎么不吃,这可是我辛辛苦苦搬过来的。”男人笑了一声,不怀好意道。他的声音嘶哑,像是指甲划过黑板一般,叫人难以忍受,但他话音刚落,大家便不约而同地扑向了箱子,抢夺着箱子里的食物,生怕慢一步就迎来他的注意,成为今晚的牺牲品。
男人缓缓在几间牢笼间走动,看着眼前拿着馒头狼吞虎咽的女孩们,发出嘶哑的笑声:“慢点吃,别噎到。”
他一次又一次从江离面前走过,教会了江离,心脏骤起骤停是什么样的感觉。
最终,他漫不经心地选中了江离正对面那间牢笼里一个穿红色短裙的小姑娘。
在她的哭喊声以及周遭人或是麻木或庆幸的神情中,将她拖了出去。
蜷缩在江离身旁的女孩儿一直在不停地发抖,行凶人来临时的恐惧,逃过一劫的庆幸,以及被拖走的女孩回荡在不远处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叫人止不住地战栗。
……
被害女孩的尖叫和求饶声,在江离视线盲区的左侧管道里回荡了近半个小时之久,最终随着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一切归于沉寂。凶手哼着歌,一间一间地锁上牢笼前的铁栅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