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元脸色很不好看,脸色发白,手握拳头,手背上的青筋也已暴起。
宛宛见舜元心情实在不好,便匆匆下了楼;舜元也实在是没有心情,看了一眼宛宛,两人便站在一起,一言不发了。
直到那具尸体被抬走,舜元脸色才稍稍好看一些,只是手依然紧紧握着拳,不像是给吓到了,反而像是在生气。生什么气呢?宛宛想,啊,大概是对方宁愿死都不给他做妃子吧?
这么一想通,宛宛便伸手去抓舜元的手道:“她不喜欢你,我喜欢你。”
舜元目光移过来,看着宛宛。
宛宛又道:“她不愿意陪着你,我愿意。”
舜元脸上笑了笑,没说话。
宛宛靠过去道:“她不知道你的好,我知道。”
这话说的正常,听者却觉得莫名暧昧,舜元略带疑问的看着宛宛,宛宛忽的察觉过来,脸上一红,也笑了起来,却没有甩开舜元牵过来的手。
此时宛宛又想起了昨天下午才认识的公主,便问道:“她……她死了,你打算怎么办?”
“发还母族之前,先五马分尸了。”舜元的声音颇为冷酷,脸上刚刚点燃的笑意也没有了。
“她……”宛宛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不管说什么,对现在的舜元都是没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看舜元脸色了,宛宛又蓦的想起三年前自己还什么都会说,什么都敢说的时候,不免也有些叹息,又看着宫人们忙忙碌碌的更换床上用的衾被、床帏,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只是那一刹,他觉得自己其实也并不如何了解舜元,有些陌生了。
那位公主死讯传出去没多久,整个宫中的妖狐传闻又出现了新的变化。先是有人说看到晚上有个穿红衣裳的女鬼到处游荡索命,然后就是妖狐和女鬼一起出没,再然后膳房那边出现了一些血被吸干的死鸡、死鸭。总之是有的没的一通胡说八道。
舜元让使臣把那位公主七零八落的尸体送回去后,两边毫无意外的又一次开战了。
舜元多少也算是受了惊,连日来半夜惊醒的次数明显多了些,宫中各个妃嫔都在墙上挂了弓弩以求辟邪,舜元也只有在宛宛处,夜里才算睡的踏实。宛宛每晚都念两遍安神咒,催他入眠。其实宛宛心中也纳闷,他当日就在楼上看过,那个公主的魂魄明明已经不在了,他还是不放心,又下了楼,偷偷的给她念了三遍度人经。怎么就有女鬼了呢?
舜元也是不信的,只是在宫中多安插了数队卫队,一次避寒的候鸟群在宫中上空飞过,便是一阵咄咄箭雨,尽数将那群候鸟全射了下来,这阵仗多少吓着了春雨和宛宛,便也干脆减少出去的次数了。
只是那女鬼与狐妖联合作祟的传闻在宫中还在继续散播,死的动物也从膳房的鸡鸭,转到了御花园里面养着的梅花鹿。皇后的身体也不见得好,只是在中秋时分与宁妃等人开了一次茶会,便就卧床不起了。
秋风一起,什么都萧瑟下来。宛宛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入宫已经快要四年了,舜元也只剩下六年时间了。
舜元似乎还是一无所知。宛宛在与舜元缠绵之后,曾经枕着舜元的胳膊问过:“舜元,你有没有想过修仙?”
舜元先是迷糊了一下,然后反问道:“你说什么?当道士?”随即,舜元惊讶的声音连自己都怔住了,吃吃笑道:“宛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不不,不是当道士,不用穿道袍的。”
“那你说修仙是做什么?阴阳合和的双修吗?”舜元又凑过要吻他。
“不对,修仙可以得长生啊,可以活很久很久,还可以有法术,要银子有银子、要美女有美女。”
宛宛妄图以利诱之,却听见舜元噗嗤一声笑了:“爱妃是觉着朕要银子没银子、要美人没美人吗?”
“那,你可以活很久很久,与天地同生同灭。”宛宛略微着急的解释着。
舜元听见长生二字,好像并不如何兴奋,只是有些冷淡道:“长生也不见得就如何好,天底下的龌龊事情看多了,反倒觉得活的长没什么意思,如果做了错事,也是早入轮回,该受罚受罚、该赎罪赎罪比较好吧。如何用长生来逃避因果呢?”
“长生不是逃避因果,你要是修道……我们,我们……”宛宛心中着急,口中却不能说出缘由,只能吞吞吐吐。
舜元却仿佛已经习惯了宛宛的吞吞吐吐,抚摸着他的发丝安慰道:“成仙是很难的,我很小的时候看过一些志怪,那么多年,那么多人里面只有一两个能够得道的。我与爱妃要是都去修道,如果爱妃得道了,我没得道,那还算好,我死了入了轮回,也就不用惦记爱妃了。可是万一我得道了,爱妃却没有,难道叫我一个人就这样活着吗?最可能的是,我们二人都没有得道,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浪费现在能在一起的时光呢?能多在一块儿一天,就多待一天。”
这一番话说的宛宛哑口无言,却没办法说明自己已经得道,宛宛还想辩驳,却听舜元继续道:“其实活着的意思也并不很大,你瞧这宫里,我什么都有了,有荣华富贵、有各色美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没什么意思,愿意做的事情不能做,不愿意的事情只要有利社稷也要做。我还在做太子的时候,最怕有一天不明不白的喝口水,吃口菜人就死了,可是现在做了皇帝,还是担心天上的飞鸟是不是有人训着投毒的、身边妃子是不是想要杀我的、日后还要担心,我的子嗣们会不会等不及了,要来篡位。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那我就修道去,希望那个时候还能遇见宛宛。只是爱妃到时候不要嫌弃我又穷又没什么本事才好。”
宛宛听舜元这一番话说的真诚恳切,便也就凑近了在舜元脸上亲了亲。那悬在床帏上的青铜铃响了,宛宛这才想起来他原来送给舜元的那只九子铃,便道:“你还记得我以前送你的那串铃吗?”
舜元微微一笑:“在呢。”
宛宛点点头:“那你日后都记得戴在身上。”
舜元笑道:“好,知道了。我会的。”
宛宛这才放了心一些,倘若,倘若舜元真的有什么不测的话,自己只要守着这只母铃,就知道了,那就赶过去救他。命数是命数,但是如若不拼一把,怎么知道拼不过呢?这样想了想,宛宛便觉得宽慰一些,躺在舜元怀里,细细感受着舜元抚摸着他的发丝的轻柔,没多久便睡着了。
时间已经到了深秋时节,如果这个时候,你恰巧也住在皇宫之中,恰好被派去给宁妃收集用以敷面的晨露,恰好走到那御花园中央的假山石洞中,恰好多往假山处瞥了一眼,那么现在昏厥在地上的人,没准就是你了。
那假山石窟之中,正好镶着一个干枯女子表情惊恐的头颅。
舜元是下了朝才听说此事的,张太监畏畏缩缩的同舜元提了早上御花园之事,也不敢说死人的事情,只敢单单挑选宫中女鬼联合狐妖一起吸血的传闻细细讲了,话还未毕,舜元脸色也逐渐不好看起来。这后宫向来是皇后主事,皇后身子弱了下来,宁妃则帮着皇后一起做了些事情,两人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如今让张太监过来请他过去主事,那么这事情必然不算小了。
舜元走到御花园的时候,皇后单手托着额头,坐在远离假山的清净处休息,而宁妃则还在假山附近,指点着宫人们快些收拾打扫。皇后见到舜元来了,先是福了福身子,便垂下头道:“陛下,是臣妾没用了……”这番说辞,显然是要请罪的。舜元听了一阵心烦,连忙打断道:“皇后先不必说这些,先同朕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皇后看了看舜元关切的表情,又回头看了看假山,嚅嚅道:“是宁妃妹妹宫里的人早上发现的。早上那宫女来花园采集花露,后来久未回去,宁妃妹妹就让人过来找,结果发现那宫女昏死过去了,再看那宫女昏死的地方……那假山里……藏着……藏着一具给吸干了血的尸首……”
听到“尸首”,舜元也是一怔,在宫中住久了,不免就觉得宫中是顶安全的地方,在那公主自戕后,他又增加了许多卫队,如今居然又有人死在自己宫里头了。舜元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但细看皇后,只觉得皇后脸色太过难看,大概是不小心看了那吸干了血的尸首,被吓着了;又见皇后眼眶红肿,显然是在他来之前哭过一次,估计是怕他降罚,便温言道:“皇后别急,你先在这里坐着,朕去看看宁妃那边怎么说。”
皇后点点头,眼泪便没忍住滴落下来,舜元便赶紧拿了皇后手上的帕子,为她拭泪。待皇后情绪平静些,舜元才去指挥现场清扫的宁妃那里。宁妃一手掩着口鼻,一边仔细盯着宫人们的动作。那尸首已经被宫人从假山中取了出来,放在一边,用麻布盖着,宁妃指挥宫人平静自如,和皇后不同,没给吓破胆。舜元开始还纳闷宁妃平日里文文弱弱,秀秀气气的瞧不出来,眼下倒成了不让须眉的巾帼,走近了才发现,宁妃也是给吓得哆哆嗦嗦的,舜元手刚碰到宁妃肩膀,便见她吓得往后一跳,若不是身旁宫女眼疾手快,扶住了,那必然是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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