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元挑挑眉毛,微微叹了口气:“好了,我两年前就知道了,你也不必害怕,这两年你苦头也吃了,可有什么长进?”
丁太监对舜元拱了拱手,一时间竟不发一语。
片刻过去,舜元这才正眼瞧了丁太监一眼,微微笑道:“看来你长进了不少啊。行了,知道闭嘴就好,早做好奴才的本分,哪里会有今天?今天净事房的活儿,你还有多少没做?”
丁昭躬身道:“老奴不敢说,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舜元慢悠悠道:“行吧,今天净事房的活做完,明天也就不必在净事房待着了,明儿去司礼监下面的车马司吧,朕以前就听说过,你跟张德昌是不是有龃龉?”
丁太监点头:“不敢欺瞒陛下,过去,老奴与张大总管确实有一些误会。”
“那现在还有吗?”舜元漫不经心的问。
丁太监此时心口砰砰直跳,如果说刚刚那杯茶是试他忠心,那问他是否知错是在敲打,那此番……丁太监一声别无嗜好,唯一好赌,此时便也狠下心来,决定好好赌一把,便厉声道:“老奴现在还是与张德昌有过节!”
便听到舜元哈哈一笑,凛然道:“好,很好,今儿事情办完,便就快去车马司,朕已经跟张德昌打过招呼了,别让你那仇家等得太久……”便转身走了,直到舜元走出整个净事房的院子,那身后的大队随从们才跟上来,丁昭心中暗想,拉一个打一个,原本是宫中最常见的权术,只是这一拉一打之间有多少人要给牵连进去呢?此时刚刚被吓蒙过去的小金子立刻伏倒在丁太监脚下,早就没有了平日里的嚣张气焰,只听他恭敬道:“恭喜丁总管官复原职……奴才们都真心为丁公公高兴啊。”
丁昭只是冷笑一声,并不作答。接着刚刚又想起来:“这给什么样的祸事牵连进去,也都是自己个儿选的,为的还不都那滔天的权势吗?”
那丁太监被净事房的宫人们大驾恭迎着欢送离开,心中已经觉得讽刺,这般不长眼睛的东西欺负他的时候恐怕也没料到自己还能有起来的一天,那今天做出这样一番样子,他就会提携他们了,笑话!在宫里不长记性,一辈子也就在净事房里刷刷马桶了。
只是舜元叫他去车马司报道,他却放在了代办事件列表的第二项。丁昭虽然为人油滑,但到底有义气,知恩图报,此时便加快了步子,往楼子那边去,远远的便瞧见那一个穿丁香色衣裳的姑娘还等在楼子门廊处,左顾右盼,仿佛正在等人。
丁昭于是便拖动自己已经微瘸的腿,更快的走过去,若是让人瞧见有人在这里等他,只怕是这番做戏还是要让舜元起疑心的。春雨见丁太监朝他过来,便也快速的走到一边掩人耳目的暖阁里,眼下正是晚春时节,是没什么宫人愿意去堆了冬天没用完的红罗炭的暖阁的。
一进暖阁,丁太监便重重的朝春雨打了几个揖:“春雨姑姑,果真如你所料,陛下问起来宛主子的事儿了。”
春雨凑近道:“那便好,丁公公呢?”
丁太监微微一笑:“托咱们宛主子的福气,老奴现在在车马司做事。”
春雨也喜上眉梢:“那春雨在这里先恭喜丁公公了。”
丁太监拱拱手,并不做多客气。这是便听到春雨低声问道:“依丁公公来看,陛下……”
丁太监接话道:“老奴来看,还是觉得陛下现在尚且还没安下心来,近日里,可能也不会上楼来招幸美人主子。这风筝的事儿本就属于歪打正着,只是机缘凑巧,如果不趁热打铁,老奴估摸着陛下……宁妃娘娘老奴以前就见过,那位主子的谋略算计可不是咱们美人主子能敌得过的。”
春雨叹气道:“我这几日引他放风筝就费够力气了,你可知道,上次他在陛下那里,碰了软钉子,如今无论如何是不会再主动找他的,我又能怎么办……”
丁太监笑道:“这宠爱要是争来的,那就落了下乘,什么是宠?天上掉下来的是宠,算计来的那就不叫宠了。贞宪皇后过去不也是如此吗?位分小的时候,那个宠爱,到后来做了皇后,学会争宠了,也就无宠了。”
春雨听这贞宪皇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才接茬道:“奴婢明白了……丁公公是想?”
“没错儿,春雨姑姑果然聪明过人,一点就透。明天下午陛下会去御花园赏牡丹。”
春雨微微抬眼看了丁太监一眼,丁太监现在人还未到车马司,却已经由此言说,显然已经想好了如何做计,引着舜元过去,便也微微一笑,福了福身子:“那一切托赖丁总管了。”便就要转身离开。
丁太监也点点头,站在原处定了定,见很远的地方,空中也飞起了一只红色的纸风筝,心中略一盘算,便知那里是去年冬天新进的嫔御们杂居的园子,估计是知道了这几天宁妃与宛宛之间的事情,想着也借着这风筝的热度邀宠。心中不免不屑道:神仙打架,这种不知道哪里来的小精怪也敢来凑热闹,只怕这热火劲儿没沾上,反而给余火烤死了……又回定了定神看了看在外面越走越远的春雨,心中叹气:“这小姑娘长得倒还真是像贞宪皇后啊……若不是皇帝忌惮她和那美人主子有私情,没准凭着这张脸,她也能混个妃子做做……只是现在没法儿举荐咯。”
春雨刚刚从宛宛那里学来了读心术,近来便来了兴趣,在谁身上也要用上几下,走的微有些远了,才听到身后丁太监心中想法,不免噘起了嘴,冷笑两声,暗道“老娘都能做那狗皇帝的祖奶奶!谁要做那个龟孙子的妃子!”,骂完之后觉得心中大为畅快,便得意起来,算起来自己是昭华的皇后,舜元又是昭华的……昭华的孙子……那么按照这个辈分,自己不还真是舜元的奶奶吗?哎呦,这龟孙子骂的,岂不是也骂道自己头上了,春雨连忙“呸呸呸”了三声。
宛宛正在楼上往楼下瞧,见到春雨如此“呸呸呸”就知道她又偷听他人想法,在楼上嘲笑道:“又听到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了?早就叫你不要乱听,听了反而麻烦……我就不乱听。”
春雨回嘴道:“所以啊,你连个皇帝都捆不住。”
这么一说,宛宛在楼上立刻不说话了,转身便进了屋子。春雨连忙又快走几步,上了楼,钻进屋子里才道:“哎呦,你真是开不得玩笑,你要是这样可就没劲儿了,跟你说个好玩的去处,御花园的牡丹开了。”
只看见宛宛还是坐在桌前,用胶水和糯米纸,一点一点的修补那风筝的破损处,前两天在楼下放风筝,这纸上本来修补好的裂口,又给风撕的大了些,于是昨儿春雨怎么骗他,他也不肯下楼再放风筝了,又害怕春雨自己偷偷拿走去玩,便没事儿就在桌子前面看着。听到春雨叫他去御花园,也觉得没劲儿便道:“牡丹花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个傻大傻大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春雨哼了一声,便念了一句咒子,只见那风筝上撕开的口子,慢慢自己合上了,过一会儿再看,那风筝竟然完整如新。春雨偷偷看了看宛宛,宛宛脸色并不好看,他如何不会这种简单法术呢?只是这风筝如果没有面上的口子便就成了舜元画给他儿子的玩具了,只是那撕了口子的才是他的,是他捡回来的,属于他一个人的。
宛宛见那风筝变了模样,便觉得更没劲儿,转身往内室走,想要睡一觉。
春雨在心中偷偷念咒,只看见宛宛忽的转身,大声叫道:“喂!不许读我。”
春雨脸上悻悻,但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感受,她那番算计没错,虽然没读到多少,她却分明听到了宛宛心中叫着“舜元……”,如若能如丁太监所说,那自己便也算是成全了宛宛,报了恩了,如此自己便就能离开了吧,那样的话,自己就能再回北邙山等师父回来了……
次日下午,春雨便不由得宛宛分说,便将宛宛往御花园里拖,先前还假托是去看牡丹,随即便改了口,只是道皇后娘娘觉得园子里面没有什么生气,于是又在牡丹边上养了一批珍珠锦鸡。一提到珍珠锦鸡,宛宛便觉得一阵食指大动,那珍珠锦鸡三年前吃的时候,只觉得肥瘦相宜,烤起来吃,皮脆肉嫩,如今他已经在宫中待了这样久,已经懂得如果那鸡腿用来烤,鸡翅用来红烧,鸡胸用来凉拌味道必定更佳,便也兴冲冲的往御花园去了。
下午的日头不大,今天的云仿佛也堆积起来飘在天上,正是赏花的好时候。
等到春雨拖着宛宛到了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舜元站在牡丹花丛边上了,不知道丁太监使了什么手段,只看见舜元一个人在哪里赏花,身边除了撑华盖的宫女们和日常服侍的小太监外,只有张太监在,不见了这些日子一直如同影子一样跟着的宁妃和她那个儿子。春雨心想,此时时机正好,便用手一指牡丹花丛,低声叫到:“快看快看,那里有只好大的肥鸡!屁股比人头还大!”
宛宛一听,便感觉腹中已经空空,立时魂不守舍的看向花丛:“哪里啊?哪里有”
宛宛话还未完,春雨趁宛宛不备,飞起一脚,往宛宛屁股上一踹,便就逃遁到一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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