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一瞅上清脸色愈发沉重，就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提起千年的那件事情来刺激老友。随即拍拍他的肩膀道：“嘛，叙旧就到此结束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就立刻拉着还不明就里的紫微一溜烟跑得倒是快。
不过，这一次东华可猜错了。上清的确是因为想起千年前的事情而心怀感伤，但真正令他神情严肃的却是一个念头。
不过，很快，这个猜想得到了证实。
“启禀天尊，猫妖已经苏醒，阎王大人请天尊前往一看，有事要商。”
事情果然如同上清猜想的一样，西乾在苏醒之后便把妖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述说给何文渊听。在得知蛇妖鸢儿如今身处妖界，还带领着一小部分妖怪顽强地躲避着蛟龙辕宇时，上清当即感慨起来。遥想当初，鸢儿不过是跟在何文渊身边的一个小姑娘，动了小心思就会千方百计遮掩，犯了错事就会惊恐到手足无措，现在也能够领导一众小妖了，果真成长了许多。
“妖界从来都是以强者为尊，恃强凌弱的地方。就在我出逃时已经有不少妖怪归于他的麾下，为他做事，现在妖界恐怕已经在辕宇的掌控之下。就在我离开妖界之前，鸢儿姑娘请我务必告诉阎王大人，那蛟龙辕宇腰间挂着一块琥珀色的玉佩，甚似以往天尊在凡间时佩戴的玉牌。”西乾说得又急又快，
“色黄，形似佩，之前我们找错了地方，阴牌一直在辕宇手上。他必然是通过不断地吸收鬼差的鬼气恢复的力量，借此冲破了封印。”何文渊还想询问一下上清对蛟龙辕宇的了解如何。
可是等他回过头时只看见了飘然而去的衣角和那一句消散在阴风中的“我很快回来。”
直觉告诉他，上清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动身前往妖界。他感觉到，事情恐怕不是寻回阴牌和消失的阴差这么简单。上清似乎对那个蛟龙十分得熟悉，在他得知辕宇掌握阴牌之后便立刻有了反应。也许，他也有必要了解一下两人之间的渊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上清是上古天尊，他的事情虽可以称得上家喻户晓，也并不是都能说得清楚的，更多的已经被传颂成了神话。
何文渊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就连灵宝天尊上清也要敬她三分的女子。
就在此时，门外小鬼来报，说是孟婆请他走一趟奈何桥。
何文渊心想，这就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吧。
不同于以往的死气阴暗，今日的奈何桥异常拥挤和混乱，到处都能看见闪着微弱仙气的灵魂在附近徘徊。不少凡间魂魄经受不住仙气的洗礼，慌张地东躲西藏，甚至有些魂魄发出了不安的低吼。好在鬼差们都在灵宝天尊的仙气下艰难生存了一段时间，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没有自乱阵脚。
穿过拥挤的黄泉路，何文渊来到黑着一张脸煮茶的孟婆身边，开口问道：“孟婆，情况如何。”
“是天兵，天上出事了。”孟婆连个眼神也没赏给阎王大人，自顾自埋头煮茶，嘴里还时不时小声骂上两句以表达自己现在极度不满的心情。想来她这奈何桥以往是个多么静谧的地方，现在被一群天兵天将毫无预兆地搅和得不着宁日，能让她开心的起来嘛。
何文渊抬头望了一眼，但也只能望到厚厚的云层，那隐藏在天空中的天庭是半分没能窥见。
“……”
良久，何文渊才惊觉自己竟是对着那根本看不见的天庭发起了呆，猛地低下头，就连后背也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方才一瞬间脑子里想的是上清现在人在哪里，是否身处天庭的混乱当中。这些根本不是理性的他应该思考的问题，他还能够感觉到那来自心底的担忧和焦急，就好似从空落落的心里凭空出现一般，令他手足无措。
难道是。
他瞥了眼不远处开得茂盛的彼岸花，咬紧了下唇，待心中奇异的感觉消失之后他便不予理会，但也心里暗下决定，以后如无需要，尽量不再踏足这一片花海。
“大人既然来了，为何不指使那几个鬼差动作快些。这么多魂，吵得婆子我脑瓜子壳跳跳的疼。”
听孟婆这么一说，何文渊这才想起到这奈何桥来所为何事。
“孟婆，请问您是否知晓灵宝天尊和那幽华山蛟龙的渊源？”
第66章 窥探
少女手中一顿, 一双寒潭般的眼睛如同忘川河里的水，仅一眼便让人冰凉刺骨, 看得何文渊心中有些发憷。
只听她说道：“一直以来，婆子我不忆前世, 不想未来，一心一意煮着这汤，就是为了帮助凡人脱离前尘的束缚。大人想要的答案, 婆子我恐怕给不了。”
见孟婆没有回答他的意愿, 何文渊咽下心中的失落。理智告诉他，上清与蛟龙的渊源与他没有半分关系，甚至在天庭传召他之前，那里发生的一切他都无权干涉, 根本不需要为此多做纠结。可在心底, 他还是有一丝渴望，希望能知晓更多，希望能够站在那人的身边支持他帮助他。
“大人, 彼岸花海中的花朵开得分外灿烂，何不去走一遭瞧上一眼。”
在他离开之时, 闷头煮汤的孟婆状似随意地出声这般说道。
起先，何文渊并没有理解孟婆为何会突然提起彼岸花海。突然间他想到，彼岸花海蕴藏着所有过路灵魂的记忆，自然也包括曾经踏足过此地而后投胎的灵宝天尊，随即茅塞顿开，转身对着孟婆的背影行了一个礼, 这才匆匆离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孟婆对着他的背影瞅了半晌，这才转身继续分汤。
当真站在黄泉路上望着眼前无尽的花海，何文渊又有些退缩了。他清楚地感觉到，激烈澎湃的情感在那一片花海中召唤着他，一丝又一丝的情感影响着他的判断，引诱着他的步伐。艳丽的花朵宛若一群长着血盆大口的猛兽，等着他自投罗网。几经犹豫，他终还是踏进了花丛中，上清曾经走过的那一条路。
彼岸花开得正是娇艳，何文渊将自己一束鬼气凝聚再指尖，距离他最近的一朵花儿立刻凑了过来贪婪地吸食起来。随着花朵吸收越来越多来自阎王的鬼气，它的颜色也越来越鲜艳，殷红的好似能滴出血来。很快，在最灿烂的一瞬间迅速枯萎了下去，翠绿的叶子立刻蹭蹭地冒了出来，但也只能看见已然凋谢的花朵罢了。每掉落一片花瓣，上清的记忆也随之飘散到空中，又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脑海，就仿佛是透过上清的眼睛看着他曾经的世界。
那时的三清上仙还只是三清，没有被奉为不变法则的至理名言，更没有被反复验证的理论思想，三人或端坐在那里日复一日的思考天地间的真理，或在漫无边际的黄土地上互相打闹，直到太清创造出辕宇这条小蛟龙。
长达数百年的相依相伴，还是在女娲造人之后被打破。随着上清给予人类的关注越来越多，辕宇对人类的嫉恨也越来越强烈。在何文渊看来不过是孩子争宠的幼稚行为，在上清与辕宇之间便演变成了导致人类几近灭绝的天大灾难。
在大哥玉清将“天庭”抬到云层之上后，不堪忍受的蛟龙辕宇屠了人类的村庄，一个接一个，扫荡了整片人界大陆。那时候，人类村庄的个数一双手也数的过来，蛟龙这一行为不单是引得上清暴怒异常，更是使得其余不少仙人也借此向上清抱怨对辕宇的种种不满。
纵然心中不忍，上清还是站了出来，扬言会给众神一个满意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便是将辕宇封进了幽华山中面壁思过。他无法想象上清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散了辕宇的一身修为，这相当于亲手毁了他自己的孩子。
几近千万年的记忆在瞬间涌进何文渊的脑袋，脑海里剧烈的胀痛感和记忆中上清强烈的悲痛几乎令何文渊崩溃。
“呃！”
身心上巨大的冲击使得何文渊在这一瞬丧失了对鬼气的掌控，汹涌澎湃的鬼气在顷刻间将何文渊整个围在其中。
那鬼气所到之处刮起刺骨阴风，摧残了一朵又一朵娇艳的花朵，无数彼岸花花瓣被突然暴涨的鬼气席卷落尽，在空中翻飞起舞。而就在风暴的边缘处，一朵不起眼的彼岸花在猛烈的鬼气中悄然凋零。
不少在彼岸花海中的鬼魂惊恐地到处逃窜，场面一团混乱。
奈何桥上孟婆慢悠悠晃着汤勺，又盛满了一碗茶汤，还没将手中的茶碗递出去，身后一阵阴风刮过，给她手中的汤里加上了些嫣红的色彩。少女顿了顿，嫌弃地将花瓣挑出来，这才将茶汤递给下一位亡魂。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能卷起如此阴风的也只有阎王大人了。
阴风刮了好一会儿才消散在花海上空，不少维护秩序的鬼差都悄悄松了一口气，也有几个注意到呆跪在花海中的阎王大人。只见那位大人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水，一双眼睛却直愣愣地抬头望去，仿佛要穿透云层，直瞧到天庭上去。
“大人，您没事吧？”
鬼差的小心翼翼地询问成功地拽回了何文渊的注意力，他用力抹掉眼角未干的泪水，沉默地站起身，顿了半晌道：“本王去一趟妖界，你们顾好地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