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会儿快接近子时了,更是凡人界传说中一天最阴的时刻,鬼怪们都挑这个时间出来作乱。
胡玉山在原地僵了一会儿,自欺欺人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一边念叨着:“外面是猫,外面是猫……”,一边慢慢挪动脚步,弓着身子准备往楼上撤,还没走到餐桌那边呢,窗外又是一阵树叶摩擦声,陡然间沙沙响了几声,又停了,总之,绝对不是风吹出来的声音。
胡玉山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手里的营养糊差点没拿稳掉下来。
“我屮!”胡玉山低低骂了一声,伸手搭着餐桌边站直了,深吸一口气,瞪大一双金色的眼睛朝落地窗外看去。
管他是什么,就算是鬼又怎样,直接甩张符驱了它!
外间月色敞亮,替万物蒙上了一层银白色的纱,庭院的正中,一大一小两棵桃树毗邻而居,那棵稍小的桃树底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竭力伸出一条细弱的胳膊去够树枝上的桃子,张开的五指细细的,一折就断的样子。
胡玉山提起的心落回到原位,舒了那口提起来的气:……小孩儿啊。
那个小孩儿挺谨慎,一边摘桃,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摘下来的桃也没急着吃,都揣在兜里。
可惜,外面月色正好,屋内的人也不像他想的那样都陷入了睡眠,有个夜猫子此刻正站在屋内的餐桌边,看着他偷桃。有好几次小孩扫过来的视线都与屋内的胡玉山对上了,奈何外面月光太亮,反照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根本看不到屋内的情况。
胡玉山扶着桌边看着,小孩儿瘦的可怜,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还光着脚,不时扫过来的黑眼里满是紧张,应该是扭了脚,脚踝肿的跟个馒头似的。胡玉山的视线落在小孩左脸的伤口上,伤口横贯了整个脸颊,已经不流血了,但血肉外翻着,着实吓人。
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胡玉山忽然就想起了李长思。
李长思……
胡玉山很少让自己想起那个人。
“哗————”落地窗一下子被拉开。
树下的孩子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惊惶的朝这边看过来,抱着那几个偷来的桃子,抿了抿唇,转身往围墙那边跑去。
“站住。”胡玉山走出来,屋外的月光瞬间争先恐后的笼罩住他,黑色齐肩长发仿若染上一层银霜。
胡玉山看着那孩子僵住的背影,想了想,安慰道:“别跑,我不会伤害你。”
小孩拢紧怀里的桃子,黑色的大眼睛闪了闪,偷偷抬起脚准备溜。
“你饿了是吗?要不要吃营养糊?”胡玉山扬起手中刚从冰箱拿出来的营养糊。
小孩闻言转过身,看向胡玉山手中的细长管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知道那个东西,小小的一管,吃了一天都不饿,他已经饿了三天了,那个男的见他不听话,怕他逃跑,就一直饿着他。
胡玉山看着小孩垂涎欲滴的表情,忽然就笑了,金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招了招手:“过来,给你吃。”
小孩扯回黏在营养糊上的视线,对上黑发少年漂亮的眼睛。他不是坏人,他知道,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小孩依旧抱着那几颗未熟透的桃子,迈步朝胡玉山走过来,胡玉山将手中的营养糊递过去。想拉着小孩进屋,那小孩却扒紧了门框不肯进去,胡玉山想了下,便摁着小孩儿的肩膀,让他坐在落地窗外的木质走廊上。走廊很高,小孩坐下来腿都碰不着地,就那么晃晃荡荡的垂在空中。
“等着,你受伤了,我去拿治疗仪。”
小孩乖乖坐着,桃子放在身旁的走廊上,双手拿着那管营养糊,像是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很珍惜地小口吃着。
胡玉山拎了治疗仪出来,这个世界的医疗非常发达,除了伤太重来不及救治一命呜呼,只要你还剩一口气,都能给你从黄泉路上拉回来。家里这种常备的小型治疗仪,虽然没有那么夸张的治疗效果,治些扭伤划伤还是绰绰有余的。
胡玉山走下长廊,蹲在小孩的脚边,打开治疗仪放在他肿的老高的脚踝上。治疗仪泛着浅蓝的荧光,幽幽打在胡玉山的脸上。
小孩捧着营养糊,低头看着那个黑发少年纤长的睫毛,像是要数清那两排浓密的睫毛有几根似的。
治疗仪安静的震颤着,不一会儿,那肿的老高的脚踝便消了下去,只余暂时消不去的红印子,诉说着脚踝上受过的伤。
胡玉山抬头,见那孩子还抱着营养糊小口吃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头发有些长,全乱糟糟的团在一起,过长的刘海遮住了额头,将将搭到眼睛上。左脸颊的伤口外翻着,切口参差不齐,沾着泥沙,看着不是刀划的,倒像是锋利的石子划的。
五六岁大的小孩儿,脸上这么长一条口子,肯定疼的厉害,这孩子却一声不吭,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
不知道是真的不痛,还是坚强的忍着。
胡玉山压住心头陡然泛起的心疼,抬起手,将治疗仪往小孩的左脸靠过去,却被那孩子一偏头躲开了。
“你脸上……”胡玉山以为他怕自己把他碰疼了,便伸出另一只手圈住小孩细瘦的手腕:“没事,一点都不疼的。”
小孩摇了摇头,手腕倒是任由胡玉山抓着,没挣开。
“……不想治好?”胡玉山猜了下。
小孩点点头,黑亮的眸子里倒映出胡玉山的影子。
“……”胡玉山收回手,叹了口气:“既然是你自己要求的,我也不强逼着你治好,但至少让我把伤口清理下,不然感染了会烂掉。”
听到烂掉这个词,小孩明显僵了下,半晌,委委屈屈的点了点头。
胡玉山心想,这是为了谁啊,好心帮他处理伤口,他还委屈上了?
罢,罢,不过是个小屁孩儿。
于是胡玉山再次进屋,拎了客厅里的常备药箱出来,用纱布沾着消毒水替小孩清理伤口,消毒水刺激,疼的小孩眉头一皱一皱的,双眼水汪汪的就是不见喊疼也不见哭,坚强的很。
“你是,孤儿吗?”胡玉山本想问是不是乞丐的,犹豫了下还是换成了好听一点的词。
小孩点点头。
“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胡玉山翻了下赫伦的记忆,发现这个世界是有一种叫孤儿院的设施存在的,正是收养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的地方,便问道:“怎么不去孤儿院?是迷路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乍一听孤儿院,小孩脸色倏地一白,竟然不管不顾甩开胡玉山的手,直接跳下走廊,要往围墙那边跑,被眼疾手快的胡玉山扯着胳膊扯了回来。
“怎么了,怎么了?”胡玉山手忙脚乱的牢牢抓住不停扭动挣扎的小孩子:“你脸上的伤还没处理好,别乱动……”
“不去……”小孩红着眼睛,揪着胡玉山的袖子,小声抗议,声音细弱沙哑带着哭腔。
胡玉山这个时候还有空想别的,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原来不是哑巴啊……
“没事没事,不去不去,哪儿都不去。”胡玉山回过神来,看见小孩通红的眼睛,心口又是莫名一疼,索性将小孩儿揽在自己怀里,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别哭别哭,我们哪儿都不去……”也不知哪來那麼多耐心,明明最不耐煩小孩子的。
半晌才反应过来,大抵是自己说要送他回孤儿院的话刺激到他了,这么小的孩子,光着脚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一身伤的,大半夜的翻墙偷桃子吃,估计是在哪家孤儿院受了虐待受不了逃出来的,这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胡玉山没猜到,那家孤儿院可不止虐待孩子这么简单。
第19章
待小孩的情绪稳定下来,胡玉山才捞着那两条细瘦的腿,再次将他放在了走廊上。
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闷,胡玉山手上利索的替小孩清理着伤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题才好。
月色柔柔洒落,墨蓝色的天幕上镶着零散的星子,没有起风,万籁俱寂。
“行了。”胡玉山粘好最后一截胶带,收回手,颇为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厚厚的白纱布直接就盖满了小孩的半边脸,跟脸上长了个龟壳一样。
小孩终于吃完了那管抹茶味的营养糊,舔了舔粘在嘴角的最后一丝糊糊,从走廊上跳下来。
“谢谢。”小孩看着走廊上蹲着的胡玉山,艰难的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我该走了。”
“走?走去哪?”胡玉山收拾好手中的东西:“你不是没地方可去吗?”
“……”小孩捏了捏手指,不敢看胡玉山的眼睛:“有地方去。”
胡玉山:你觉得这话我会信?
“你……”
“我走了。”小孩再次直视胡玉山的双眼,眼睛黑白分明,还带着刚刚哭过的红,说完直接转身朝着围墙那边去了。
胡玉山下意识起身想跟,那孩子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脚步不停:
“你别跟过来。”
胡玉山踏出去的脚就这么停在半空,脸上神色转了几转,才收回脚没有跟过去,圣母胡玉山与自私胡玉山在脑海里打了半天架,最后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