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正在画一幅素描,画布上人体下肢断线般地悬着,双臂上展,摆出扭曲的姿态,脸上只画了眼睛还没画表情,看不出情绪。
但李贪从眼角的弧度直觉她应该在笑。
整天沉迷画自己的残肢断臂,也难怪桂兰方会担心她会自杀。
李贪没吭声。
她视线满画室游移了一圈,大大小小的黑白线条强烈冲刺着她的视网膜,她没忍住:
“你喜欢画人体?”
成欢淡薄笑了笑:“我很擅长。”
李贪意识到成欢在逐渐重新掌握对表情的控制。
成欢侧过身,斜斜打量着靠墙而立的李贪,拿笔冲她比划了一下:“来都来了,要不要做我模特?”
她直接把面前未完成的画作撕下,揉成一团,露出底下崭新白纸。
成欢对着李贪起了道简单轮廓,细细打磨起她眼角的疤痕。
她轻轻“呀”了声,眼角蕴起笑意:“你很合适。”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要对自己画像。
李贪只觉得好笑:“你要画我?”
成欢起身,站立,步步逼近。
李贪注意到成欢甚至没有穿鞋。
她赤脚走在地板上,满地都是撕碎的画纸,像是从蒲公英花丛掠过的妖精。
两人距离很近。
呼吸声都可以听见。
平心而论,李贪的确很适合当模特。
她个子高挑,五官硬朗,短碎发一定程度扫清了她眼角那道疤的阴郁孤僻,嘴唇很薄,眉形细长,有着女孩子独有的英气。
“啊,是内双。”
成欢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讶异一声。
李贪被她注视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推开成欢,“别把你对付男人那套用我身上。”
她推了个空。
她想起来了,成欢说自己有洁癖。
这洁癖还分人。
李贪不耐皱眉:“既然你不想死,那我就走了。”
“下次再犯病的时候,管好你自己。”李贪言语刻薄,“发骚也好,自杀也好,躲远点再犯病。”
李贪对成欢经历了什么没有任何兴趣。
自己的过去就乌七八糟的,她没兴趣坐下来听别人的故事。
成欢站在原地,对李贪的厌弃毫不在意,低低又问了一遍:“你到底为什么要来呢?”
她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
李贪走到门口,听到这话,身形微滞。
她说:“别让你姥姥担心。”
李贪在黑暗里走得太久,所以格外珍视主动投来的善意。
更看不顺眼对此弃之如履的人。
***
这次“劝告”结果很成功。
尽管李贪竭力和对门保持距离,但这之后,桂兰方看到她老是笑眯眯地打招呼。
偶尔还会给李贪塞点自家做的卤菜或是小零食,美名其曰,既然都是合县人,又是邻居又是同学的,当然应该互相照料。
所幸李贪平时里放学都在酒吧街打工,一般也碰不上人家。
为了躲避桂兰方,李贪决定周六干脆留在学校自习。
这周五,李贪不得不提前回家。
中秋放假三天,冯芸茜老早就买好了前往白滩的高铁票。
她不放心李贪独自在白滩许久,终于找到时机一探究竟。
冯芸茜拉了个最大尺寸的行李箱,大包小包,零碎堆满了客厅。
“……这些东西白滩都买得到。”李贪嘴角抽搐,看着冯芸茜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没必要。”
冯芸茜生活优渥,除了合县,哪里见过这么老式又破败的房子?
自打来到小区就忍不住皱眉。
进了门,冯芸茜看李贪的眼神更加心疼了。
“这能一样吗?”冯芸茜把紫罗兰的熏香摆在茶几上,心都要碎了,“晨晨啊,这里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你还是和我回海市吧。你要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妈妈给你单买套房子。”
冯女士极其注重生活情调。
如果说老房子只是让她觉得心疼,那么李贪极简式的装修才是让她觉得不能住人的关键。
李贪没购置太多多余东西,也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屋子简洁得像是随时可以挂在网上的出租屋。
丝毫没有人住过的气息。
李贪没吭声。
冯芸茜见她这么坚持,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长叹一口气。
“下午妈妈就去花鸟市场买点绿植。”
冯女士冷静下来,语重心长地嘱咐:“家啊还是得有个家的样子,得有生命力,你这样子让妈妈怎么放得下心?”
她说着就要去搂李贪的肩。
李贪登时浑身僵硬,死死拽紧裤腿。
没过一秒,李贪就从冯芸茜怀里挣脱开来。
场面一度尴尬。
冯芸茜叹了口气,她也不强求,干脆站起身,细细打量起李贪屋子里的装饰。
转到卧室里,她看到了一副画。
用画框裱起来,唐突地挂在墙壁上,像是荒漠中的一片绿洲。
冯芸茜欣慰地笑了起来:“你这画就挑得很不错嘛。”
“怎么想起在屋里挂画了?你要喜欢,妈妈差人多送几幅。”
李贪绷着脸:“别人送的。”
“送的?朋友吗?”冯芸茜更是惊喜,刚来的不快一扫而空。
李贪在海市不从结交朋友。
整天不是跟着老师补课就是闷在家里。
对他们唯一提出的要求只是想请个拳击教练。
既不出门,也对外界不感兴趣,拳击室里经常传来打沙包的发泄声。
冯芸茜也知道李贪不适应大城市的生活,所以从不逼她,但难免担心。
如今一看,来白滩缓和一下的确是正确的。
这不——连朋友都交上了。
李贪不想扫兴。
那是成欢送的。
那晚她正要离开,成欢毫无征兆开口:“我送你幅画吧。”
桂兰方对此倍感欣慰。
她们并没有变得更好。
只是深谙如何让别人认为自己看起来更好。
那不是人体像,而是一幅风景画。
翱翔于蓝天中的鸟。
自由自在,向往光明,振翅高飞。
画面充斥着能撕毁一切的生命力。
“有名字吗?”她问。
当着桂兰方的面,成欢笑而不语。
第二天,成欢上课特地传了张纸条——
《坠落》。
这是那副画的名字。
李贪有过朋友。
吃喝嫖赌的,混迹市井的,前拥后簇的都是她的朋友。
遇难时会落井下石,发迹时也能召之即来。
他们都是在黑暗里兀自扭曲的同类。
——如果说这也是朋友的话——
“算是吧。”李贪盯着画面,面无表情地回道。
第8章
下午,冯芸茜就跑了趟花鸟市场,把李贪阳台打理得满满当当。
冯女士是典型的江南美人。
她来时就穿着一身改良旗袍,早上出门前还加了件米白色坎肩,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百分之三百。
风姿绰约,气质温婉,让李贪一度怀疑他们认错了孩子。
冯女士在海市就和好友开了间画廊,也不图钱,公益性质,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她在画廊里办园艺展的愿望。
可李贪是个俗人,对植物的研究仅限于能不能吃,比起观赏性植株,她对地里长的野菜茎可能更熟些。
“等妈妈回去后呀,你也不要松懈了。好的环境能有个好心情,不过也不能浇得太多,比如这盆文竹,浇水频率不能太高,也不能暴晒,保持湿润就好。”
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一会儿让李贪带她逛逛白滩,一会儿又要去李贪上学的地方看看,李贪根本招架不住。
冯芸茜没买回去的票,李贪不知道她要待到什么时候。
简直度日如年。
敌人攻势过于密集,李贪决定敬而远之。
***
成欢没想到李贪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仅仅只隔了两天。
“下次再犯病的时候管好你自己。”
成欢对李贪的到来饶有兴致。
她学着李贪之前的样子,眉眼轻佻,“发骚也好,自杀也好,躲远点再犯病。”
成欢舔舔唇,“怎么到我这儿犯病来了?”
语气淡淡的,浑身带刺。
纯粹就是不让她舒服。
李贪要来,桂兰方当然不会阻止。
自从上次两人在老太太面前做了场戏,老太太认定了对重症还需下猛药。
桂兰方恨不得一见到李贪就把人往屋子里拉,就差没把家门钥匙给她了。
之前只有李贪躲桂兰方的份,哪里轮的上李贪眼巴巴地凑上门来?
李贪眼神冷漠,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的唇很薄,平日没表情时就显得严肃,这会儿生气了更是冷冽。
“躲人。”
李贪倚在门后,神色晦暗。
来画室是不得已的下策。
她活动范围本来就窄,更不可能让冯芸茜知道自己在酒吧街厮混。
李贪只能来这里。
因为那副画,冯芸茜对李贪常去“朋友家”更是十二万分的赞同。
这无疑给成欢抓住把柄。
她们交情不深,共同点更是微妙,无论如何都不想接触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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