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漂浮在宇宙深空，这里没有光速，没有引力，也没有时空，心念一动，就围着这颗星球的卫星阵列转了一圈。每一颗都散发着淡淡的银白光芒，被微联结的银线缠绕着，他能看到它们之间的联系，也能听到微弱的信号。
那是一个模糊的细小声音，没有词语，只有若有若无的一丝情绪。黎清仔细地聆听，他从前未曾想过机械也会说话，它们是同样的智能，只是非常隐晦、模糊，如同母亲子宫里尚未发育完全的胎儿。幼小，但不能忽视它们的存在。
原来机械也有生命。黎清靠近了一点，卫星阵列的情绪更清晰了一点，它在害怕，在发抖。
他原先以为智能的生命只有人类，动物和人类制造的高级ai，没想到一个卫星阵列，其实也有自己的独立意识。里希特的话又在他脑海里响起：你还没有理解生命和智能的本质，只是根据已有经验想当然地判断什么具有生命，而什么没有。
将自己从漫游的思绪中拉回正轨，黎清对着这个卫星阵列轻轻地说道：“抱歉。”他盯着从它们身上延伸出来的银线，手指在一颗卫星周围划了个圈，所到之处，这些思维之线全部断裂，化成光点消失在漆黑的背景中。
他听到了彼端深处传来的细细的尖叫，像幼儿被折磨时委屈无助的啜泣。他继续着自己的工作，过了一会儿，一切归于寂静，这些机械的意识被彻底抹杀了。在外面的世界看来，它们只是停止了搜查，默默地沿着既定的轨道继续运行，而在黎清的视野里，原本围绕在闪耀银色光华的星球周围的美丽丝带已经消失不见，它们原本的位置上已是一片黑暗死寂。
“完成了。”黎清停下手里的动作，关掉界面，也没去看自己在无意识下到底编了什么程。他敏捷地从操作台上跳下来，对愣在一边的几个高级军官说：“进攻吧。”
“啊？”那几个军官有点发愣。“那那个……卫星阵列解决了？”
“它们现在就是一堆废材料而已，你们原先是什么计划，我就不掺和了，现在按原来的登陆计划进攻，不要给地面部队反应时间。卡斯塔作为帝国军工研究基地，重要性毋庸置疑，注意不要伤到这里的通讯中心、研究中心和仓库，我们要的不是一片废土。”
第86章 卡斯塔登陆战（二）
“一小队报告, 大陆a区没有发现敌机。”
“b区没有。海洋二区没有。”
“指挥中心所在d区敌军有所行动, 从北纬三十度, 东经一百五十四度的横断山脉过来了，目前探测仪显示大约有三个中队……不对！我的天哪！它们可真多！”
接着，通讯频道里传来了杂乱的沙沙声响, 老爷子面色凝重地听着，直到它也恢复了正常。一小队的队长充满兴奋的战栗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们刚刚被大面积的脉冲炸.弹干扰了电子元件，现在恢复了。您的模型上应该也有显示，我们向西到了西经三十度左右的区域，纬度不变, 他们大约有一个空天飞机大队，两个地面战机中队。他们没有追上来, 依然盘旋在信息中心的上空。”
“向他们喊过话了吗？”黎清低声问老爷子。
“早就喊过了，他们不肯投降, 看来是要死守这里了。”兰斯洛特老爷子在地面信息中心的区域划了个圈。
每一个星系至少有一个信息中心，它就是防卫圈的中枢。中央星停泊着不少制造完成或半完成的星舰，隐藏着不少军工仓库，更有一个除帝都外全帝国最完善的信息中心，配备着超级计算机星河二号, 拿到它就等于拿到了整个星系的钥匙。而卡斯塔星系有着通往帝都的跃迁点，如果共和国想攻打帝都, 就必须控制卡斯塔。
“死守卡斯塔……看来求和被拒绝以后, 克里斯托弗一世是不打算投降了。”
“我们要的是无条件投降, 那个皇帝当然不愿意接受。当他的政权被剥夺, 他就只是个坐着等死的阶下囚而已。”老爷子严肃地说：“说不定帝国想杀他的人比我们还多。”
“确实。”黎清在一旁的光脑上打出几串字符，跳出一个权限框。他选了其中一架空天飞机，将自己的权限改动输入进去。“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轻轻地说。
“不能怪谁？”老爷子奇怪地追问。
“克里斯托弗。人类从封建走向更优越的体制是必然发生的事情，腐朽没落之后才会有新生。大厦将倾，单靠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挽回的，失败只是因为到了这一刻而已……所有人都被时代和命运裹挟着前行，无一例外。”
老爷子看见他要往门外走，才从这番话里回过神来。“小崽子，你去哪里？”
“别管我去哪里，只要知道你的小崽子伤不了就行了。”黎清不回头地走出了指挥舱，这艘星舰上还有不少人，他尽量避着他们走。他来到位于尾部的武器舱，找到编号为a18的空天飞机，将自己的手指贴上指纹锁。做好一切准备后，舱门打开，飞机从星舰脱离，向信息中心的方向驶去。
北纬三十度，东经一百五十度的空中，黑压压的一大片战机如同乌鸦一般盘旋在云间，所有的探测器严阵以待地指向四面八方，一点风吹草动也能显示得清清楚楚。帝国的战机驾驶员们屏息凝神，沉闷的压抑如同风雨到来前的黑云笼罩在他们头顶。
他们知道，自从洛克菲勒攻防战以来，帝国已经失败了。一个丧失了八成太空舰队的国家已经失去了保护家园的能力，再加上大面积的贫穷与没落，颓丧的情绪已经在每一颗帝国境内的星球蔓延开来。贵族享受着最后的夜夜笙歌，对每天病死街头贫民视而不见，军人的待遇越来越差，因为财富全被用来建造更多的战争机器。
“我们誓死守卫这片土地。”战机小队的指挥官对着通讯台说道。事实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在想着如果自己战死，他的妻子儿女在帝都是否会被贵族欺凌，能不能上最好的学校，会不会断了经济来源，如果帝都被攻占，他们能不能好好地活下去，未来是什么模样……
他是从一个寒冷星球的贫民窟里出人头地的穷孩子，参军的最初目的是吃饱饭，有一个暖和的住所。他不想为这个冷酷的、为贵族服务的国家捐躯，一点儿都不想。
“长官，那是什么？”他的副手惊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副官指着屏幕上一个若隐若现的荧蓝光点，它正在飞速向防御圈移动。
“战机？不对，怎么只有一架？难道是无人侦察机……体积太大了，不像。”正在他琢磨着它究竟是什么，与他的副官讨论交谈的时候，那架飞机一头闯入了他们的防御圈。他看着那架空天战机，熟悉的涂装和外形，那是共和国的主流战机死亡蝴蝶二型。
他惊呆了，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在战场上这么多年，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这算什么？战机自杀？而且是在优势如此明显的战役里……这不应该发生。直到那架飞机以不可思议的灵巧避过一束又一束激光，越过好几个小组的合围截杀，一直向指挥中心冲去，他才如梦初醒地大叫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全部向它射击！”
这时，这架战机已经开始向信息中心俯冲，指挥官的手心里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它要毁了中心！快向它射击！”慌乱之中，他根本没细想如果共和国的军队要毁掉信息中心，为什么不直接用星舰扫射这片土地。
无论那架飞机的驾驶员技术有多高超，机身依旧被密集的弹雨命中，在一片刺目的电光和爆炸声解体掉落下来。空中没有意料之中的滑翔翼展开，那个驾驶员应该已经被炸碎了。指挥官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但心里一块石头依旧没有落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另一边，那个本应命丧高空的驾驶员经历了一次完美对称的加速减速，以零的速度如同一片落叶轻柔地着地。他平静地整理了一番被风吹乱的衣服，抬脚向不远处白色建筑的入口走去。
为了保证信息中心不在常规轰炸中被破坏，它一般被建在地下，地上部分只露出一个坚硬的拱顶和两扇供人进出的门。黎清来到前门，闭上眼，不过三秒，门上的安全系统彻底失效，那扇坚固的合金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青年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轻松地走了进去。
他走到转角处，和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研究人员撞个正着。那个中年男人愣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个青年的装束：黑色的军装，灰色的衬衫领口别着一枚鹰徽，那是共和国最高统帅部的标志，墨蓝色风衣外套掩去了肩章，不过这个人不需要军衔来说明他是谁——如果一个帝国军人记忆力差到只能记得共和国其中一个高级将领的容貌，那个高级将领也一定是艾萨克·兰斯洛特。不止因为他拥有令人难以想象的美貌，更因为他给帝国带来了无法估量的损失。
“兰斯——”
一个研究人员的格斗术当然不能和一个s级基因的非人类相提并论，他刚一张嘴就被击昏在地。黎清用他的手打开旁边的实验室，在更衣区找到实验员的制服，换上干净简洁的白衫黑裤，找了副从外面不透光的强光防护镜戴上，将那个倒霉的研究人员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继续向里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