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
时维说。
这个暌违三年的名字, 念出来仿佛是上辈子那么久远。
“你们认识?”
真正把时维从回忆中扯出来的,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说话的是那个扛着阿六和季暖暖的人,从平胸来说应该是男的,但个子目测只有一米六几。
就目前蹲过的两个星球,时维见到的土著都是大高个儿,站出去平均值一米九那种。所以眼前这个要么是外星人,要么……
他用了什么伪装的工具。
就像这张没法被人记住的脸一样。
时维看着对方的脸,他并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对人脸的记忆还算不错。眼前这个人的情况非常微妙, 明明看起来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偏偏……
记不住。
他长的不算难看,年龄似乎也不是很大。五官没有明显的非人特征, 但也不是地球人的长相。
在这里几个月,时维已经适应了这种轮廓上的差异。就像亚洲人和欧洲人之间很容易脸盲, 看久了却不会有这个问题。
但他此刻观察对方,却发现眼睛虽然能看到, 大脑却无法形成既有的图像。那是种诡异的感觉,仿佛自带马赛克的摄像头,除非将目光聚焦在对方的脸上,否则永远是模糊的一片。
显然是某种黑科技。
没等到时维的回答,男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看向被放下的季暖暖:“复原种?”
“……”没有说伪物,显然他知道季暖暖的身份。
至少,是这个在世界认知中的那种。
所以时维没有否认, 毕竟他看起来明显认识季暖暖。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在看到他点头之后,神色隐约……变得有些微妙:
“你叫时维?”
“……”
时维愣了愣,有些意外。
这反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对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吞了回去。又经过几秒的沉默,才把视线投向周围:
“本来打算打晕你走人的,这下看起来还得多带一个……啧。”
在弄清时维的身份后,他好像突然不客气了起来,甚至有点儿嫌弃。时维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不用。”
“啊?”
“我有同伴在外面,进来是为了确认一些事……不过你怎么会带着这个人?”
他没有再看季暖暖,而是转向了阿六。
当时在地球上被“安琪拉”绑架的人,加上时维有三个。最后那人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但另一个毫无疑问,就是眼前的季暖暖。
她的经历,两人的处境,甚至之后的去向……这些可以等到离开后再交流。
目前更加重要的,反而是另外两人。
被失忆的非雲——许云飞起名为阿六的青年,此时和季暖暖一样陷入昏睡。他的身体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唯一的区别是套了一件……袍子。
那是件灰白色的布袍,颜色和时维身上的几乎一样,没有任何花纹或版型。它有些宽松地罩在年轻人的身上,露出消瘦的四肢和脖颈,黑色的短发凌乱的覆盖在脑后。
时维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你见过他?”矮个子的男人有些惊讶,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见过许……见过非雲了?”
“你是想说许云飞吗?”时维没有绕弯子的意思,单刀直入地说,“他是苏流云?”
他的意识扫过终端,就在十几秒前,李忱斯终于传来了某些关键信息。
一米六男的脸上,是时维意料中的受惊表情。
许云飞,苏流云,二十年前在无重星广为人知的两个符号。他们的出身迥异,却同样年少成名、天赋异禀、相貌出众,并在十七岁那年,成为唯二进入研究院的,最年轻的“天才少年”。
然后顺理成章被安排在一起工作,在长久的相处中,成为最好的同伴、挚友与合作对象。
这是官方的说法,如果细究当时的状况,在同一间实验室里,苏流云其实是作为许云飞的助手而协作的。
没人知道有苏家作为后台的苏流云,为什么反而成了一个孤儿的副手。有人说是苏家对苏流云的明褒暗贬,有人认为许云飞的身份另有乾坤。
但无论他人怎么揣测,包括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情同手足。至少,直到许云飞身殉太空,他们在外人的眼中,都是当之无愧的“无量双星”。
可真正将他们的名字捧上神坛的,并非所谓的天才之名,而是二十年前的“幸存日”之难。
关于无量星重力情况的变化,早在刚刚抵达这颗星球的时候,李忱斯就和时维科普过——二十年前,一颗轨道即将与本土重合的小行星,经过星级推进器变轨改道,最终避免了一场末世天灾。
留下的后遗症,就是整颗星球的重力减弱,以及之后长达十几年的重建工作。
在当时,一台星级水平的推进器,需要身体素质与精神力水平都高于基准的两人主控并接触,以及数十人远程辅助。
一场紧锣密鼓的筛选之后,最终被赋予重任的主控者,就是许云飞与苏流云。
作为一颗星际化星球,无重星的合法居民中,约有十分之一存在精神力,但高精神力者数目寥寥。苏流云当初的精神力鉴定据说是S-,这个数据放到全宇盟,也是足以进入排名的极高数值。
而和他搭档的许云飞,身体的水平是A级。
但没人会认为后者弱于前者,毕竟精神和身体力量有两套不同的判断标准。而以宇盟的基准来说,在A以上、能够被划为S级的,只有传说中的喵星人。
最终他们成功了,成功阻止了灾难的降临,某种意义上拯救了全球的人类。
然而就个人来说,这是一场彻底的悲剧。
许云飞身死,苏流云的精神力受创后陷入脑死亡。多年后终于抢救回来,精神力已经毁了个彻彻底底。
曾经光芒夺目前途无限,被无数人视作信仰的英雄,却落得一死一废的下场。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的苏流云宛若新人,除了那标志性的笑容之外,什么都没剩下。
然而此刻,时维看着地上那个瘦弱的男人,或者说那只被用于玩弄发泄的伪复原种,说出了那个毫无关联的名字:
“他是苏流云?”
“你……”被提问的人卡了一瞬,“你的‘同伴’,很有来头。”
他也不傻,时维刚才的反应,显然是在和什么人通过终端交流。
他既然认识季暖暖,甚至也知道时维这个人的存在,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时维不是本土人。
“我之前见过他,”时维指的是地上的阿六,或者说真正的苏流云,“他是许云飞的宠物。”
说这话时,他毫不避讳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观察他的反应。对方注意到时维的目光,却也并不介意:
“我是来救暖暖的,没想‘救援白名单’会出现反应,就顺手捞了过来——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伪复原种的基因,和那位明明活着的‘昔日天才’一模一样。”
所谓的昔日天才,无疑是指如今大众视野中的“苏流云”。
或许,应该称之为,一个冒牌货?
青年的心里转过几个念头,与此同时,意识到对方刚刚的称呼。
“暖暖”。
大概很多非感情问题分手的男男女女,对前任都还残留着一点情愫。时维不会说自己还喜欢季暖暖,或者自己当初有多么迫不得已。
那未免有点又当又立。
但他在这一刻,听到对方有意无意地那一声,再结合之前的某些迹象……
“你喜欢她吗?”
“……”
时维没能听见回答,因为在那之前,他先听到了爆炸声。
某种意义上,他已经非常熟悉这种动静了。不说最近一次在锰星的遭遇,地球上的二十几年里,他曾被卷进不知道多少次意外事故。
除了那种专门冲着他来的,更多是纯属“运气差”的百分百躺枪。
而对方的脸色微微一变,眨眼之间,已经把地上的两人重新架起来。
虽然姿势有点奇怪,但对方的模样还算游刃有余。这次时维不等他开口,简单地说:
“你走,我跟上。”
没有质疑行或不行的时间,男人简单的一点头,转身在某个地方踹了一脚。
然后,在时维的眼前,一扇“门”从天花板与一侧墙壁的接缝处,悄然打开了。
即使扛着两个人,对方依然轻灵的像只风筝。在这间重力被调整为正常值的房间里,像是浮在外面一样飘了上去。
看着对方进了门,时维估测了房间的高度和摩擦力,蓄力跨步起跳翻身,最终成功挂在了门边。
上方的重力感明显不同,让他的攀爬轻松了不少。三步两下爬上去后,前面的人只留给时维一个左手鸡右手鸭的背影,已经冲进了门后的通道……
重见天光时,时维捂着有些微酸的眼睛,在指缝间看到了李忱斯。
男人站在厂房边缘的空地上,一副等待多时的模样。走在前面的一米六在看到他的瞬间愣了愣,然后恍然大悟般转向时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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