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一个年轻男人狂奔过来,身后洒落点滴血迹。他跑到洞穴边,踉跄一下,摔倒在地,好半晌都没爬起来。
小孩童肚子饿得厉害,眼睛都几乎要冒绿光,那个年轻男人洒落的血滴带着特别的诱惑,让他忍不住推开了雪堆,蹒跚着连走带爬,来到男人的身后,一点点舔掉地上的血迹。
他终于觉得好受一些,身上也有了一点力气,回到男人身边。那男人皮肤白皙,唇红齿白,十分好看,只是这时受了伤,脸色有些灰败。他趴在男人怀里,叫了两声爹,在他身上舔来舔去,将血迹吮吸干净了,肚子也饱了,便缩进男人的怀里呼呼大睡。
他像个小火炉一般,竟让那冻得四肢僵硬的男人渐渐暖和起来,睁开眼睛。他也揉着眼睛爬起来,看了看男人,抱着他的胳膊,笑眯眯地叫:“爹!”
那男人将他抱起来,捏了捏他的脸:“你这小妖,是谁家的傻儿子?爹可不能乱叫,青哥听到,非得打死我不可!”
小孩童含着手指,神色懵懂,只知道乐呵呵地叫爹。
那男人将他放在一边,查看身上伤势,疑道:“怪了,我身上的伤,怎么都痊愈了……”
他站起来,从雪堆里翻找出一把剑。那剑遍体华光,仿佛天边启明星,明月不夺其辉,星斗不争其彩。
他将剑收入鞘中,四下看看,择了路便要离开。小孩童连忙爬起来,蹒跚着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大叫:“爹!”
这男人的身影与苍狼的背影重叠,投在他清亮的瞳仁里,让他再度生出被抛弃的恐惧来。他连滚带爬,追在男人身后,不停地喊着:“爹!”
那男人无奈,终于回过头,两步走过来,低头看着小孩童。这小孩童拼命仰起头,眼前只有他两条长长的腿,和那个低着的下巴。他委屈地扑上前,抱住男人的腿,叫道:“爹!”
男人叹了口气:“若是将你丢在这里,就怕你要被其他大妖怪吃了。罢了罢了,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以后你就是我儿子。”
他弯下腰,把小孩童抱起来,捏了捏他的脸:“我是你们妖都的仇人,你却做了我的儿子,今后恐怕命途多舛啊。”
小孩童却什么也听不懂,只紧紧搂着男人的脖子,撒娇般蹭了蹭他有些卷曲的头发,深恐再度被抛下。
男人看他娇憨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抱着他边走边说:“青哥要是看到我多了个儿子,不知是什么表情。”
他提起青哥,一脸捉弄人的笑意,显然与那青哥感情甚笃。
梦中场景一换,五个男人围着逗他,阳光洒下来,驱散了严冬的酷寒。
小孩童抱着青衣道人的腿,仰着头笑眯眯地喊爹。一旁有人问道:“这孩子出身妖族,你们将他们养在身边,并非不可。只是妖族到了一定年岁,妖力倍增,容易失控,到时候你们要怎么办呢?”
青衣道人抱起那孩子,看一眼被捆着丢在一边的两名老者,说道:“我将曜山君、溧水君抓来,正是为了这事。以后每三旬一次,让他们为这孩子压制妖族血脉,十六年后,这孩子除非受到妖力激发,否则再也不会现出妖形,一生都可平安顺遂,与常人无异。”
他又转过头,对曜山君、溧水君呵斥,两君为了活命,哪怕知道压制血脉将大大减损他们二人妖力,亦不敢反对。
这时,一面色冷峻的男人站起来,说:“这两妖出身妖族,就算二哥与四弟武功盖世,亦要提防他们暗箭伤人!我以韩家的封印手段将他们妖力封住,免得他们作乱!”
他走到曜山君、溧水君身边,双手结印,内劲近乎气化,两团白色雾气环绕在他十指之间。
他默念法咒,双掌探出,按在曜山君、溧水君头上。霎时间两君神色痛苦万分,待这封印结成,这两君仿佛是给抽了筋似的,一瞬间苍老了十甲子,神情亦是委顿不堪。
梦中场景再度转换。
那是一片被鲜血染红的战场,四周残肢死尸堆积,天边残阳如血。青衣道人抱着薛禅真,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按在他后心,不断将内劲输给他。薛禅真却是脸色逐渐灰败了下去,宛如一朵花,由盛放转为凋零。
薛禅真的启明剑斜斜地插在一边,剑柄上染着血迹。
那小孩童就蹲在两人身边,虽然尚且年幼,但也懵懂地明白了死亡意味着什么,眼睛里滚出泪珠来,连声叫着:帕帕。
薛禅真的手垂了下去。
青衣道人悲痛到浑身都在颤抖,将薛禅真死死地按进怀里。小孩童看不见他的脸,只见到一滴滴的水珠子砸在地上,摔成两半。
“真真。”青衣道人叫着他的名字:“最痛苦的不是现在,而是不再有你的今后。你舍得让我在今后漫长的生命里,都只能靠回忆苦苦支撑吗?”
没有人回答。
只有旷野的风,卷着一地死亡的腥气吹过。
不知过了多久,青衣道人抱着薛禅真的尸体站起来,一手牵住小孩童的手:“走吧。让我好好照顾你,他留给我的,也就只有你了。”
薛不霁半梦半醒间,听见了三个声音,就在不远处争吵。
奉冥君说:“这时候不杀他,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龚长云:“你既然答应了风上青,就不该出尔反尔。”
“智慧相说笑了,这怎么能叫出尔反尔,这叫兵不厌诈才是!这部正是你们人族最爱用的把戏么?”
溧水君犹豫道:“我佩服风上青,他这个姘头,依我看,放了算了……”
奉冥君连连冷笑道:“蠢货!蠢货!你是不是给风上青当了二十年的奴仆,都有了奴性了!”
“你!”
“行了,后都离此处不远,我们先将他囚在此处,回去请吾王定夺是放是杀。”龚长云的声音不容置疑。
溧水君有些疑惑:“就直接将他带回妖后都不成么?”
“溧水君离开妖族久了,有所不知,现在,除了妖族与我,凡是踏入妖后都的人类,一律杀无赦。”龚长云的声音顿了顿:“奉冥君,我看你脸带怨愤,若是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
奉冥君冷哼一声:“我有什么想法,说了你就会听么?”
龚长云笑道:“不会,谁让我是相你是君呢?奉冥君,你若是不服气,就在这里将我杀了,回去禀报王上,说我与金刚相一道殉难了便是!如何?”
奉冥君没说话。
龚长云又继续激他:“反正我气海破碎,不能淬体,废物一个,在你手下,连一招也扛不住的。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不敢。”
薛不霁浑身燥热难耐,再度昏迷过去。
他再度醒来时,应当过了好几天。他给关在一间小木屋里,从狭窄的窗户看去,外面的天空一片血红。他的头仍然很痛,心脏在以一种不受控制的频率快速跳动,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换了似的,火烧火燎,让他十分痛苦。
薛不霁回忆起梦中那些破碎的片段,仍是不明所以,疲惫地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外头的天空仍然是红的,四合的暮色仿佛几万年都不曾变更过。他努力不去想风上青的事,只要一想,心就痛到要炸开。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薛不霁转过头,就见小屋的木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胡乱穿在身上,一副落拓不羁的样子。他单手端着饭菜,抬头与薛不霁打了个照面,薛不霁心中一惊!
他居然是旁季!
旁季为什么会在这里?
重要的是,他现在是敌是友?
旁季看他的眼神与一个陌生人无异。他走过来,将饭菜放在薛不霁的脚边:“吃吧。”
薛不霁心想:他没认出我,我要不要向他表明身份?旁季可信吗?
他不敢轻举妄动,就怕自己逃不过一劫,还暴露了师弟没死的信息,又要害了师弟。
他手脚都给绑住,只能趴在地上,执着筷子艰难地将饭食送进嘴里。
旁季就站在一边,抱着手臂看窗外,等他把饭吃完。
薛不霁吃的很慢,眼睛左右看看,想找机会逃出去。就在他思索的当儿,门又给砰地一声打开,一个矮个子男人走进来,脸色十分不耐烦:“他怎么还没吃完?老旁,你赶紧来,就等你一个了!”
旁季说:“我等他吃完了收了碗筷再走。”
他不能把碗筷留在这里,对有心的人来说,碗筷这种东西也能成为逃跑的工具。
矮个子一脸晦气,骂骂咧咧走过来,按着薛不霁的头就要把饭食往他嘴里塞。薛不霁挣扎,却发现自己浑身都没有力气,他练了几十年的内劲,仿佛都化了水从骨头缝里流走了似的。薛不霁登时心惊肉跳,暗道难道是妖族那几位给自己下了什么禁制?
这时旁季走过来,拉开矮个子:“行了,等他吃完吧。这人也活不了多久了,让他好好吃顿饭。”
薛不霁听见这话,心中一动,暗道这旁季还有点恻隐之心,他或许不算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旁季的这一点善良,令他生出一点小小的希望,呸呸吐出口中的饭食,叫道:“你当是喂猪吗?我就是咬舌自尽,也不会吃你一口饭!”
矮个子登时火起,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揍,旁季的眼皮跳了一下,看了薛不霁一眼,出手拦住矮个子:“算了算了,别跟他计较。这人是龚先生的,你打死了,咱们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