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不霁点头。
谢永兴关上窗户,纵身离开。
薛不霁身子不得动弹,只有头部尚可左右转动。他扭过脸,便看见身侧睡着个俊俏少年郎,面貌颇为眼熟,薛不霁想了想,这正是前世他见过的潭鹤生。
这潭鹤生,就是白日茶棚内坐在玉渊先生身侧的白衣少年。
潭鹤生被迷药迷晕了,睡得很熟。薛不霁心中好笑,警惕性这么低,也好意思胡吹大气,这潭鹤生还嫩了点。
他受制于人,动不了,幸而师弟在那乌衣流刀客手中,一时半会没有性命之忧,于是闭眼先睡了。
第二日一早,一阵剧烈的拍门声将两人吵醒。潭鹤生坐起来,突然瞧见自己身侧多了个只着亵衣的农家女,登时惊吓得呆住。
这时,门板已被撞开,那谢永兴果然带着天机门的一干人等闯了进来。
潭鹤生瞧见这等阵仗,更是云里雾里,要向师父玉渊先生求助。还未开口,谢永兴便是断喝一声:“好哇!我昨夜听见你房中传来女子呼救声,你果然……!师弟!你怎么这么糊涂?!”
玉渊先生面沉如水,抬起手示意众人勿要吵嚷,开口道:“玉娟师妹,劳烦你带两个弟子守在门口。”
他身旁那中年女子领命出去,将门关上。
“不必惊慌,师父有话问你,将衣服穿上再说。”玉渊先生在桌边坐下。
一旁的谢永兴急忙道:“师父,事情已经一清二楚,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玉渊先生扫了他一眼,目光如电,震得谢永兴浑身一颤,仿佛已被师父看透了一般,不敢再多嘴。
薛不霁的穴道到了早晨已经自动解开,他穿好了衣服,跟着潭鹤生一起下了地。
潭鹤生跪在玉渊先生面前,薛不霁却不跪,只站在一旁。他向来只跪天地君亲师,除此之外,无人能受他跪拜。玉渊先生宽容谦和,并不介意。
“昨夜发生了何事,你细细说来。”
“昨夜亥时前后,徒儿正在房中练功,突然觉得有些困倦,接着便不记得了。醒来便瞧见这女子躺在我床上。”
“兴,你昨夜听见女子呼救,是什么时候?”
“约莫是三更时分。”
“这位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徒儿房中,还请你说说。”
薛不霁暗自已笑到肚痛。这谢永兴啊谢永兴,他若是找了别的女子来栽赃嫁祸,说不定潭鹤生真要含冤受辱,可惜他偏偏找上了自己。
薛不霁张开口,露出舌头,示意玉渊先生自己口舌不利。
众弟子登时哗然,交头接耳道:“这女子不能说话,永兴师兄怎么会听到叫声?”
谢永兴一时汗出如浆,万万没想到这少女是个哑巴。他登时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结结巴巴道:“师父,徒儿确确实实听见了女子的呼救声……”
玉渊先生问道:“近日客栈中江湖人士进出频繁,人员杂乱,或许是你听错了。”
谢永兴连忙道:“是是!是徒儿听错了!是了,师父,这女子不会说话,点头摇头总会!师父不妨再问清楚!”
玉渊先生摇了摇折扇,问道:“这位姑娘,待会儿我问你几个问题,对就点头,不对就摇头,可否?”
薛不霁点点头。
“昨夜,我这徒儿可有强逼你行不轨之事?”
薛不霁摇摇头。
谢永兴登时怒了,问道:“你可听清楚了?你不用怕,我这师弟对你做了什么,你一五一十说清楚,我师父会为你做主的!”
薛不霁心中闷笑,面上仍是摇头。
“可是我这徒儿将你掳来的?”
薛不霁摇摇头。
谢永兴登时急了,叫道:“你再仔细想想!你!再!仔细!想想!”
薛不霁暗笑不已,仍旧摇头。
第10章 乱点鸳鸯谱
玉渊先生审了半天,又观谢永兴神色表现,已经猜到了□□分,多半是谢永兴设计栽赃。大徒弟栽赃二徒弟,他心中虽然不好受,觉得是自己教导无方,但是这两个徒儿,他都是要维护住的。
因此舌尖上一句“你知不知是谁将你掳来的?”便咽了下去。这一句若是问出,那农家女指正谢永兴,那可真是覆水难收了。大徒弟纵然做错了,但他还小,知耻而后勇,总有机会改正。
薛不霁正热切地看着玉渊先生,只待他问出便疯狂点头,却见他沉吟半晌,慢慢问道:“既然我徒儿并未强迫你,那你二人想来是情投意合,情之所至了?”
这一番转折,却是出乎意料。玉渊先生却自有打算,这农家女孩儿与二徒弟共处一室,传扬出去不好听,于她名节有损;大徒弟设计陷害,虽然不对,但是自己做师父的,总要维护徒弟,将他带回去再行教导;至于二徒弟么,这小姑娘眉清目秀的,配与他倒也不亏,他从小没有爹娘,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他,那不是很好么。
他自认这番打算,对三人最是圆满。玉渊先生当即拊掌笑道:“生,你既然已与这姑娘私定终身,怎么也该告诉师父一声,闹出这般大的误会来,可不是教人想岔了。”
他说着,起身扶起潭鹤生,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潭鹤生何等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师父此番定有用意,是以便按下不言。只有薛不霁晴天霹雳,突然有了个私定终身的情郎,人还浑浑噩噩间,已被玉渊先生拉住,将他的手与潭鹤生相握。
薛不霁张嘴欲言,却说不出话,只能干瞪着眼睛,看着众人和乐融融称贺道喜。
众人退出去,将薛不霁与潭鹤生留在房内。
潭鹤生坐着不动,过了好半晌,回头看薛不霁一眼,与他四目相对,又连忙将视线移开。
薛不霁心想,怪了!这小子怎么地,我看他被乱点鸳鸯谱,倒还挺高兴的。我知道了,这小子肯定也想娶媳妇儿,说不定就盼着师父为他指婚呢!那么多青春年少的姑娘喜欢他,他却是个不解风情的,不知人家是在献殷勤。
他顿觉不妙,走到潭鹤生跟前,想要说话却出不了声,只得抓住他手,往自己胸口按。
此举的意思是要他摸一摸自己胸口,当然就知道自己是个男人。哪知道潭鹤生连忙抽开手,脸都红透了。
“你我还未拜堂,不可行此逾矩之事。”潭鹤生脸红红的,又小声说:“成了婚再行,那是可以的……”
薛不霁登时气结,无话可说,站起身往房门外走,他这么久没回,师弟不知怎样了,他一夜没回去,那方门主回去看见他不见了,不知会不会伤害师弟。潭鹤生追在他身后,问道:“你去哪儿?”
两人一出门,薛不霁便知自己不该出来的,这客栈楼下闹哄哄坐满了人,几个姑娘正围着天机门的弟子,吵吵闹闹的,追问诸如“潭鹤生有未婚妻了?”“什么时候的事?”此类问题。
两人这一出来,登时成了众人的焦点。薛不霁心道不好,今日在这诸多武林人士面前朝了相,往后可怎么解释他一身女装?
他要退回,却也来不及了,几个妙龄少女已经将他团团围住,左右打量。
当先一名烟青衣的少女瞪着薛不霁,说道:“这种丑八怪,潭鹤生你居然也能看得上!”
薛不霁听出她的声音,正是昨天夜里与谢永兴说话的樊梨,想起她和师兄关仲济合伙欺负过师弟,登时对她极无好感。另一边一个红衣少女却笑嘻嘻的,走过来左右看了看,赞道:“这位姑娘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天庭饱满,三庭五眼,贵不可言,实在是宜室宜家啊!”
樊梨登时气急了,怒道:“洪楚腰!你什么意思?非得跟我唱对台戏?!”
洪楚腰笑道:“我不过是赞一句潭小侠的未婚妻,何来与你唱对台戏之说?”
潭鹤生将薛不霁推到身后,护得严严实实,问道:“樊姑娘,洪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洪楚腰道:“那乌衣流的宗主有一绝学叫什么半步神掌,掌中带毒,为防诸位受他暗算,师父便派我来,好帮衬一二。”
洪楚腰所在的三交村与樊家的九和村仅隔一条河流。三交擅毒,九和擅医,两村世世代代摩擦嫌隙,素来不和,后来更闹出了好大的人命官司,两村请得高人出面调停,立定协议,不再争斗,村间河流也命名为休河,是休止干戈之意。
虽说如此,两村的小辈却仍是逞强好斗,洪楚腰与樊梨的关系也并不太好。
潭鹤生点点头:“自古医毒不分家,看来这番聚义屠魔,还要劳烦洪姑娘了。”
洪楚腰抿嘴一笑,脸颊两个梨涡动人:“潭小侠说得哪里话。”
薛不霁正打算上楼,客栈门口却突然滚了个东西进来,灰扑扑的,嘴里还在喊疼求饶地一通乱叫。
客栈外走进一个老头子,须发皆白,双眉如刀指天,印堂间悬针纹极深,冲破天庭。他鼻头红红,看着醉醺醺的,手里拎着把金光闪烁的鞭子,正追在之前滚出来的那人身后,抽得那人满大堂打滚,客栈里外不少人围着看热闹,各个哈哈大笑。
薛不霁定睛一看,那挨打的原来是个半大少年,皮肤黝黑,灰头土脸,倒八字眉,看着就是一副逆来顺受的倒霉样子。
薛不霁却眼前一亮,这半大少年,正是前世传他御蛇之法的金瞳异人!看来这打他的老头,就是他师父御龙老人刑不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