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已经受了丛权在他面前耍了十三年的此类法术的荼毒,所以对此并不会产生什么“这是妖法”,“这人是怪物”诸如此类的脑残想法。
然而这叫花子就不这么淡定了,他此刻的内心就如一面平静的湖水,被投掷了一颗小石子,激荡起一波微弱的涟漪。
他自身心知肚明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对此等法术不过只是学了点皮毛,甚至还不能自由操控,导致他因一时失控受到不少人的忌讳,辱骂,可眼前这人不但没有怕他,欺辱他,甚至还夸了他。
顿时,他只道有一种奇怪又特殊的情感蓦得朝心尖灌入,对此竟不由自主地心头一暖,冰冷的脸庞在这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这是他失去亲人以来,第一次听到一句不带嘲讽的夸奖。
丛容的笑颜映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他嘴唇微启,情不自禁地开口道:“是和我姐姐……”
猛地,他却又呼吸一滞,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猝然扭头,不再看他,心下道:我为何要和这人解释这些?
这人只不过是在以非普通人的角度看待罢了,对此颇觉得有些惊奇,并没什么可在意的。
丛容盘腿而坐,双手搭在两膝上,瞧见那人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长叹了口气,故作难受丧气道:“虽然我是很佩服你的本事,但是我这花儿终究是被毁了啊,唉……这下好了,不能送人了。”
见对方垂敛下眼睑,打算去看那只躺在地上的孤零零冰雕花儿时,丛容嘴角一勾,不动声色地再次抓过对方的手腕,身子前倾,仰起头,将唇覆在他的脖子上,“呲溜”一声,兀自吮吸了起来。
血腥味源源不断地灌入口腔,浸润了他的舌头,察觉到对方的身体僵硬了几秒,随即又要乱动,丛容忍不住皱了皱眉,强行按住。
他吸了一口后,撇头从对方脖颈上离去,对着身旁的土地吐了口血。
眼见那血液因为毒素的原因已然变得乌黑瘆人,丛容也懒得去管眼前这人是什么反应,话也不说,对着那血迹斑斑的喉咙就又是一口。
“……你!”
他完全惊呆了,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身侧的人的后脑勺,全身都绷得跟铁板似的,想挣脱也挣脱不来。
温润的唇贴在自己的皮肤上,触觉尤为清晰明显。霎时,他只感觉自己的头脑开始发热,心绪变得慌张又窘迫,好似一个陷入困境手足无措的稚儿。
过了半晌,可能是体内毒素被吸去了不少,浑身上下恢复了一点力气,他蜷了蜷手指,赶忙揪着丛容的手臂,用力一拉就把他从自己身上给拽了下来。
丛容从对方身上起来后,微微侧首吐了口血后,若无其事地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平静的看着他道:“好多了吧?”
只见眼前的这人眼睛此时此刻竟依稀泛着红,血丝显而易见,眉间皱起几道皱褶,虽然看不清他具体的五官与神情,但丛容却知道这个人现在,一定是气到妄想锤爆他的头。
仿佛一团怒火在胸中翻腾,对方“唰”的一下,毫无征兆地站起,朝他狠狠剜了一眼,转身就要走,就又被丛容给拉住了。
丛容笑道:“我现在允许你走了,可是啊,你得带我一起走。”
“放开。”
丛容憋屈道:“别啊,我都救了你一条命了,怎么样,现在精神多……”
他刚说完手腕上就传来一阵刺痛,丛容吃痛,蹙着眉“嘶”了一声,正要昂首骂他干什么时,话还没出口就见眼前的人通红着眼,用一种即将要哭出来的神情盯着他,先一步骂道:“他娘的给我闭嘴!”
丛容:“……”
丛容紧闭着眼,握紧了拳说道:“我靠我真是从没见过你这种……”
一滴晶莹的泪水嘀嗒忽然在他的脸颊上,丛容眉头一蹙,还以为是要下雨,仰头望了望天,发现依旧是晴空万里,万里无云,舒了口气后又颔首一看,猛然呆住了。
这叫花子虽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脸部僵硬地犹如石化,但却能清楚无比地看见一道飞流直下的泪痕。
我的亲娘嘞,这人竟然哭了!?
在丛容还在怀疑今天是什么大凶日子,就不该出门的时候,只见这人用一双噙着泪花的双眸丝死死瞪着他,哽咽道:“……只有你敢这样对我!”
丛容身子一颤,情急之下竟双手合十摆在胸前,脱口而出道:“是我错了,对不起!”
话音一落,微风缓缓吹拂,静谧得有些摸不着头绪。
仿佛连空气中的每一粒分子都在明目张胆地突现出,这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的气氛。
片刻后,丛容才反应过来,自己明明是为了救他才这么做的,又为何要他道歉。
仅仅只是因为对方哭了,他就要低三下四地说是自己怎么这么不对……这也太奇怪了吧。
他尴尬一笑,想着不要和伤老病残一般见识,细声细语地说道:“我错了就是,你不要哭嘛,大不了你打我好了。”
一个看起来年龄明显比自己大的人,居然还要他来哄,这世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谁知,那人听闻后非但没有缓和下来,反而朝他喝道:“我没有!”
他另一只手举过头顶,对准着丛容,随时随地都有要挥下来的既视感。
“好好好好,你没有,你怎么会有呢……”
丛容心道他不会是真的要打他吧,世界观瞬间崩溃地几乎就差双腿一曲,给跪下来了。
他在心里怒吼道:这什么人啊!?
听闻这句话,那叫花子好像才稍许有点缓和下来的样子,手在丛容的警惕的注视下慢慢放下,眼睫颤抖了几下,低垂着头盯着地面,妥妥的一副受了伤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人虽然很是古怪,但却莫名又有点可爱。丛容心下一动,想要去摸摸这人的脑袋。
可是对方此时个头已经不矮了,足足高他一个头有余,所以丛容一下子竟然没够到,见对方没察觉后,双腿微微用力,奋力跃起,去摸他的头顶。
可终究还是事与愿违,他这么一下,生生将“摸”给演变成了“拍打”。
“啪”一声落下。
他惊了,对方也惊了。
丛容的笑容尤发僵硬:“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摸摸你的头。”
这话谁出来有谁敢相信。
不出所料,要说那叫花子先前是一脸委屈可怜的样态,那么此刻就是凶神恶煞,活像与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狠狠朝他的头上也打了一下,喝道:“不准碰我!”
两人这么礼尚往来,丛容觉得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如此心神俱灭过,他吸了吸鼻子,不打算再和这神经病一般见识,抓住他的衣袂道:“带我离开这里。”
“……”
仿佛有一团乌鸦咂巴着嘴在头顶飞过。
丛容面部肌肉抽了抽,仰头嚷嚷:“妈的,我就只是想离开这里而已啊!!!”
―
离开的路上,丛容闲来无事,一边走一边还从后面窥探着这叫花子的模样。
觉得这人虽然五官看的不太清晰,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可总有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儒雅气息,像是与生俱来。
要是给他洗把脸,再换件衣裳,说不定还会是个姿色不错的少年郎。
不过这人既然会一点霜寒法术,丛容想着与其让他继续在这里受人欺辱,倒还不如直接让他跟着丛权修炼呢。
以他那见人就咬的破个性,正好可以多管管他那常把老婆弄丢,天天游手好闲的爹,省的整日烦他。
打定这个主意,丛容对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没诚意地说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回答在预料之中,丛容依旧道:“你是觉得不公平吗?那我先告诉你我的姓,你也告诉我一个姓呗。”
“……”
他没回答,丛容殊不知对方只是不想理他,以为他默认了,于是莞尔一笑,接着道:“我姓丛,该你了。”
那叫花子这才微微侧首,意味不明地睨了他一眼后,重新转过头,冷声道:“你姓什么,都与我无关。”
哟呵,还在闹变扭呢。
丛容也不气恼,只是微微撅高了唇。然后,他像只跟屁虫一样,往前大步跳了几下,踏着小碎步紧跟其后,探出脑袋去看小叫花子的侧脸,坚持不懈地道:“你不要这样啊,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耶,嗯……我看你也没大我几岁,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
“不好。”
丛容:“唉,你要是真这么在意我亲了你脖子,大不了你就亲回来好了。”
一句脏话不假思索地就脱口而出道:“滚你妈的!”
丛容眉毛高高跳起,眼睛也微微瞪大。
半晌,他道:“哇,再骂一遍呗。”
仿佛是没见过如此欠扁的人,那叫花子余光冷冽一扫,见他凑到自己身旁,一脸的嬉皮笑脸,狠狠咬了咬牙后,连忙加快了脚步,不屑再理会他。
可丛容的脸皮也不知道有多厚,对方一走快,他也跟着走快,这样循环渐进,远远望去,似乎就像两条你追我赶影子似的,快得就只差脚下无端生起风来了。
丛容在后面哈哈笑道:“喂,你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