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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他妖气缠身 (越见微)



  应逸和陆京毓将躺着的人送到峰顶,看到坐着的人艰难站起身又跌回雪中,忙飞过去扶那人起来,将他也送过去。

  陆京毓摸到包袱里还有件棉袍,本是预备扯起来挡风用的,解开包袱要拿出来给躺着的人披上,躺着的人轻轻摇动手指。

  “他说不必。他快要不行了。”坐着的人过去握住躺着的人的双手凝视着他,神情十分温柔,说出的事实却格外残酷。

  坐着的人低声说着,像是在哄他的恋人:“稚羽,我带你来了,我们到山顶了,你起来看看。”他小心翼翼地从架上将他抱起,想让他再看一看峰顶风光。

  躺着的人原本一直试图让自己不合眼,此刻却睁开双眼,眼中焕发出光彩,他伸出手回抱住坐着的人,认真地告诉那人:“赤渊,即便是到了望云峰,只要是你陪着我,我此生便无憾了。”

  稚羽仿佛力气瞬间被抽走,一下倒在赤渊身上,他睫毛上覆着一层冰霜,颤抖了几下想再睁开眼看看面前的人,却如同涟漪静止的湖面一般沉寂下来,彻底沉睡在赤渊怀中。

  陆京毓感觉应逸浑身猛地一抖,靠到他身边想悄悄问问他怎么了,听到应逸喃喃说着几个字。

  “织梦、情痴。”应逸说。

  赤渊在峰顶凛冽的寒风中一动不动抱着稚羽,不知过了多久,他在稚羽额头上轻轻一吻,将稚羽放回到原本躺着的地方。稚羽面容平静,神色安详,就像刚刚睡着一样,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一丝痛苦,哪怕是流放到苦寒之地受尽折磨又重病缠身。

  陆京毓从应逸的话中得知,当日从织梦中走出来后,应逸所说的入梦情痴正是赤渊,可他在那段佳话中的经历明明是和心上人稚羽一同游历妖界,后来又到人界遍观风景,怎么会和稚羽一起被流放到望云峰?

  陆京毓来到妖界听过大大小小的故事,这位情痴的故事自然令他印象深刻,如今故事中被家人成全的眷侣却成了阴阳两隔的犯人被流放至此,然而他和应逸也未曾听闻他们两人合伙作恶。他不懂其中的缘由,这时却来不及想——赤渊再次倒在雪地中,看样子竟是要跟着稚羽一起去了。

  他们赶紧将棉袍披在赤渊身上,手中发力按压赤渊的后背,要给他一些热气。应逸正要解下大氅,赤渊醒过来挡住应逸的手制止他,冲着他摇了摇头。

  “不必,”赤渊重重咳嗽几声,一口鲜血喷出溅在雪地上,他神色凄然,拒绝道,“我折损了寿数,又在这里待了太久,也是……活不长了。”





第39章 眷侣(四)
  赤渊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他看着两人,缓缓说道:“刚才两位的反应我看在眼里,知道你们应该也是听说过我们。”

  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又继续说道:“可是你们一定不知道我们原来在这里。”

  “我有一位长辈擅于织梦,她曾经告诉过我另外催动织梦术的后果。”应逸道。

  “想必就是拿我举例了。”赤渊的话中流露出苦涩之意。

  “家中既是成全你们,又为何到了这里?不知其中可有内情或是被奸人陷害?”陆京毓心中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个清楚,“若是被人所害,我们尽全力相助。”

  赤渊轻笑一声,语带讽刺:“哪里有什么奸人,不过是咎由自取。”

  “两位竟然会帮助流放到望云峰的犯人,这位是人,不知道妖族的律例,”赤渊咳嗽两声,目光从陆京毓转向应逸,“可你也不知道么?”

  应逸不假思索道:“能流放到望云峰的,皆是害人性命者。”

  “那你身为族长之子,可知意图取而代之会有什么下场?”赤渊又问。

  “取而代之”这四个字一说出来,应逸心中一惊,这取而代之的意思不就是做儿子的想要父亲族长的位置,除了弑父之外他也想不到其他,他肃然道:“意图弑父,这是大逆不道不忠不孝之事。”

  赤渊话中含义太为明显,陆京毓犹疑道:“难道你们……”

  应逸想起云姨跟他说过的往事,便问:“可你们并不是同族,难道你们都想取而代之么?”

  “不是同族……”赤渊脸色惨然,“我们族不比重岚山连与人族结交都是常事,又怎么会同意我们的事。”

  应逸十五岁离家游历之后常年待在人界,就算当年在外重伤不得不回家中静养,也在痊愈之后没多久再次去往人界。他们族人热情好客,与其他族之间时常走动,于是应逸在回到家后得知原来他在他人眼中不知何时成了族长那神龙见首不见尾,“恨不得扎根在人界”的二公子。各族观念并不相同,在应逸看来与异族结交这般平常的事情,在有些族中则是大忌。

  应逸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因不同的立场无论说什么都没法开诚布公地把话真正说到心坎里,张张嘴还是没说话。

  陆京毓看见赤渊在稚羽闭上眼睛后就松开了他的手,还移开视线不去看他,本以为是因心上人离世而不忍再看他哪怕一眼,陆京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也说不清。两人各有所思,只静静等着赤渊继续往下说。

  赤渊摆摆手拒绝应逸递来的干粮和酒,将手缩在袖子里,说道:“我被关了禁闭,身边只剩下一样他的东西。”

  他望向南方,似是在看他的家乡,连声音都放缓下来:“有一天我听说城中来了一位会织梦术的游医,那时我病着,便让家中请他过来让我入梦。后来我父母得知我因为入梦,消耗寿数已无法逆转,不得不同意我和他的事,放我去见他。”

  “你家中既然已经同意,那是他……”

  陆京毓还未说完就被赤渊打断,“让我说完吧。”赤渊继续说着,“我折腾一通,自己也想明白很多事情。可那时候却传来消息,他为了不被家中反对,竟然联合族中其他势力,想要登上族长的位置。”

  “族长是他父亲,他是长子,将来族长之位定会传于他。可是他做下大逆不道之事。这事有损族中声誉,被压下来处理,他父亲想保他,其他长老不同意,要按照律例将他流放。”

  “后来我同他一起被流放到这里,两族素有陈年旧怨,因我们的事他们对外只称化干戈为玉帛,成全我们一对眷侣。”他侧过脸无奈地笑笑,“我们连流放都用不了自己的名字。”

  陆京毓方知那神仙眷侣故事背后的真相,看来所谓神仙眷侣在外共赏美景的故事,只是两族权衡利弊下为保全声誉所做的共同决定,表面上皆大欢喜,其中包含诸多流离与辛酸又有谁可知。

  “我们在这里第十年,他快不行了,说想看看望云峰顶的景色。我不想让这成为他的遗愿……多谢你们。”赤渊再次向两人道谢。

  陆京毓听赤渊说是和稚羽一起被流放,但未从他的叙述中听出他犯下何种罪,就问他:“你既然没说犯罪,那应该就是没有犯,为何要被流放至此?难道是连坐?”

  赤渊猛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花溅落在雪上,他面无血色,嘴唇却被鲜血染红,呈现出红紫混合的颜色。他低声笑着,笑声越来越大,直到被再一波的咳嗽硬生生掐灭。

  他胸口剧烈起伏,不等平静下来硬是要说话:“是我自己要来的,我自己。我们在这里的头两年,相互扶持熬过两个冬天。第三年的时候,他开始怨恨自己,怨恨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犯下过错,时常跟我说他为了跟我一起,舍弃将来能坐上的族长之位。”

  “那时起我们经常争吵,可分开的话我们落到那些杀人犯手里只会送命,就继续这么搭伙过下去。后来我们之间话也很少说,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这一长串的话说完,他伸手抚着胸口,犹自镇定心神,缓缓道,“我时常在想,当年不如一直在梦中直到耗尽生命。和他在望云峰十年,我方才明白,有些事直到发生后才会发现,原来它们远远比不上想象中那些。”

  这两个人如果能拥有寻常人的生活,或许可以恩爱不移白头偕老,而在如此困厄的环境之下,早先的海誓山盟随着时间消磨殆尽,变成话不投机的相看两厌,后来是得过且过,最后在死亡的边际那份曾经的柔情才被短暂唤回他们身边。

  赤渊动了下胳膊,应逸和陆京毓松开扶着他的手,他挪动身体到稚羽旁边,轻唤道:“稚羽。”

  “稚羽,你不知道,其实那日我原本是想告诉你,那段时间父亲和母亲跟我说了很多,与其面对两族局势下的重压,不如我们就此分开。可我没等来你,后来你被流放,我想着这是为了我,总要陪着你一起经受,就随你来到这里。”赤渊眼眶通红,喃喃道,“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对你其实责任早已大过爱意,甚至——”

  “罢了,”他叹道,“你到死都生活在我始终爱你的幻象中。”

  赤渊艰难站起身,目光越过应逸和陆京毓望向南边,目光投远的那一刻,他如枯井般的双眼忽然漾起神采。他笑着向两人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自然知道你们二位心里认为我这些年是不情不愿跟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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