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严霄借着出去买东西吃的理由,独自走到西街。韩家旧宅就在那里,一片宅院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当年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无论去向何方,这儿都是他们最后一次踏足的地方,只有鸟儿不知道当年发生过的事情,会到这座院子里歇歇脚,但也只是待上一小会而已。甚至过了多年,连鸟儿也不是当初的那一拨了。鸟儿不知道人们的烦恼,人们却总喜欢把自己的情感加诸鸟儿身上,再顺理成章伤春悲秋一番,殊不知世间万物,能与人互通心境者万中无一。
他看不到院子的里边,料想内院一定也是荒草丛生,衰颓破败,空留外人哀叹而已。他心中骤然生出一种沉重的情绪,这情绪让他没有办法再试图踏足左家旧宅,转而打道回府。
这天快到子时,客栈大门已经关了,他们按照老习惯走窗子出去,带上了阿絮。晚上外面刮起风,裹挟着街上更夫的梆子声,把它吹得老长。
他们悄悄到了西街的韩家旧宅,西街位置并不偏僻,相反地可以称得上是繁华,可因为当年的事情,这座宅院已经多年不曾有人踏足,更别说是买下它。之前他们打听过,城中的人皆道当年的灾祸和前些年的少年失踪案都找不出凶手,嫌疑最大的鹰妖又多年不曾现身,已经成为悬案久而未破。甚至提到这些事情,人们都十分小心,私下里偷偷讲给他们听,生怕被潜藏着的凶手听去。
那毕竟是几十条人命,连官府都追查不到凶手,人们又怎能夜夜安眠?眼看着那个日子又要到来,人们白日虽然照旧过着正常的生活,入夜却带着一丝不安,门窗紧闭,没有人愿意在街上走动,就连守夜的人也由年轻人换成了五十余岁的更夫。凶手一日不伏法,磐州城就一日迎不来那真正的安定。
他们落在院子里,杂草从地上石砖里钻出来长得老高,每走一步都要抬高腿,风吹过来带着浓重的灰尘和衰颓的气息。严霄打开笼子,放出其中的阿絮。
阿絮轻车熟路飞到一间屋子门口,三人立马跟上打开门,一阵灰尘直冲他们鼻腔,他们连忙伸手捂住口鼻,阿絮则直接飞进屋子里。
陆京毓用了法术,指尖出现一小团白色的光,他们看到一个绣架,上面结着厚厚一层蛛网。
阿絮进到里屋又飞出来,嘴上衔着东西,应逸摊开手,阿絮把那样东西放到应逸手里,是一枚精致的珠花。
这是韩小姐当年的闺房,不过据小贩所说,阿絮一直养在左家,它是怎么知道韩小姐闺房的位置的?
严霄看着阿絮把珠花放下来,随口调侃道:“要不是知道你是只鸟,我还以为你是韩小姐变的呢。”
他话音刚落,阿絮发出一声悲鸣,它冲出屋里,在院子中盘旋着,久久不愿下来。
“你……你不会是……”严霄看着阿絮,自己愣在原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结论来。
这只鹩哥不是一只普通的鹩哥,那位韩小姐的魂魄附在它的身上,只有那么一瞬能说出自己的话来,其余时间还是一只普通的鹩哥,也很有可能是她的魂魄和鹩哥的魂魄一起,两个魂魄待在这只鹩哥体内。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料想此事一定和那位天师有关,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多年的朋友下毒手?
过了一会阿絮才平静下来,默默钻回了笼子里。
“不用去左家了,我们现在回去。”应逸道。
“走吧。”
第25章 鹩哥阿絮(四)
回到客栈,应逸把那枚珠花轻轻放在桌子上,三个人一只鸟静默地待在黑夜里。珠花蒙了灰尘,却是簇新的,只是珠花还在,当年戴着珠花的人却早已离世,魂魄则被困在鹩哥的躯体里。
良久,陆京毓打破了沉默,他问:“我们上哪去找那位天师?”
应逸摇摇头,表示这件事很棘手。他倒不是害怕自己被天师“顺便”收了,这么多年来前前后后几十条人命,他们非要把幕后凶手找出来不可。
他虽然是妖,却觉得为了人搭上自己的命也无所谓,一条命若是能换来几十条命的安息,那也是值得的。
“那明天我们在城里打听打听。”陆京毓又说。
现在怎么找到那位天师,他们无从下手,只得向城中百姓打听情况,走一步看一步。他们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点上油灯准备收拾好睡觉。
早上起来,三人观察着阿絮,坐在大堂吃饭。严霄问:“舅舅,你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应逸拍拍严霄的头:“后天就是,可我哪有心情过呀?不过了。”
见应逸说不过了,严霄虽然嘴上称知道,心里却还惦记着贺礼的事。舅舅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今年又是多年之后舅舅好不容易找到他,他自然要送一份别致的礼物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可当他们到了街上问城中百姓情况时,一提起“当年左家长大的那位天师”,人们却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还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们,想必是把他们当成不怀好意的外乡人。一整天下来,都是如此,三人只得悻悻而归。
询问的事情碰了壁,三人最终还是回到客栈。晚上,陆京毓赶在大门关上之前出去,走之前应逸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同行之意,他说句“不必”,一个人走了。
他御剑出去,更夫敲着梆子走在城里,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这天平静无风,他来到左宅,借着法术照亮一小块地方。
昔日的宅院已成一片废墟,所见之处尽数化为焦土。陆京毓站在院子里,却并未感知到异常的气息或者阴风,只是这里死气沉沉的,多年未曾有人靠近过。他又走近一些,到了一间屋子门口,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这里似乎并没有厉鬼出没的征兆,他之前想过,那位韩小姐去世时穿着嫁衣,又是在成亲当日枉死,或许会化作怨气极深的厉鬼也未可知。然而她的魂魄却到了一只鹩哥身上,她,或者它,多年在同一个地方不眠不休地守望着,直到见到他们的时候,鹩哥才再次开口,想必是受到了韩小姐魂魄的影响。
他决定等白天的时候再去问一问那卖鸟的小贩,就悄悄回到了客栈。几乎所有的房间里灯都熄了,顶楼的一间灯还亮着,似是听到了声音,那扇窗打开来。
“你怎么不睡?”陆京毓从窗户进屋,看应逸特地给他开窗,随口问。
“你不回来,我怎么睡得着?”应逸歪头看着他,笑着回答。
“巧言令色。”陆京毓刻意避开应逸想帮他拿剑的手,把剑放在架子上,“鲜矣仁,说的就是你。”
“你倒不如说我是无事献殷勤。”应逸又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非奸即盗。”
“我看有些人虽然生辰不过了,想占便宜的心倒是没闲下来过。”陆京毓在应逸额头上用力弹了一下,把人从自己身边推走,“你就不问问我刚才去干了什么?”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什么时候逼过你?”应逸端了盆过来,示意陆京毓洗漱。
陆京毓把毛巾扔进水盆里,“其实还是逼过的。”
毛巾溅起来水花,全溅在应逸脸上,他委屈道:“我都洗完脸了!”
“你刚才被我弹了一下,我是帮你热敷。”陆京毓端走盆去一旁洗漱,留应逸站在原地一脸不甘心的样子。
一切收拾完毕,熄灯后两个人平躺在床上。
“应逸。”陆京毓侧过身看着应逸,对他说。
应逸见他似是有心事,便问:“什么事?”
“我明天要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我。”说完,陆京毓翻了个身面向墙壁,拽过被子就要睡觉。
“嗯。”应逸从后边抱住他,“你给我留一点被子呀。”
陆京毓置若罔闻,任由自己被抱着,两人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早上他出门,想起前一天还没问到那位卖鸟小贩,就准备去西街摊子上准备向小贩打听些消息,小贩因阿絮之事,对他们并没有戒心。
他来到摊前,悄悄问小贩:“我昨日回去晚了些,经过左宅,却发现里边并无鬼魂出没,请问是怎么回事?”
小贩压低声音回答:“前几年城里来过一位天师,那位天师姓顾,住在附近镇上,不过他经常不在,您要是去找他的话,得碰碰运气。”
“原来是这样,谢谢。”陆京毓又问了大概方位,往那边走去。及至郊外,他御剑飞到镇外,慢慢走进镇中。
他打听到了那位天师的住处,走到院子门口,发现那位天师正坐在院中喝茶。天师看到了他,就问:“这位朋友有什么事?”
待陆京毓走到石桌前,天师凝视着他,竟是十分惊讶,喝了口茶之后解释道:“在下顾盛之。抱歉,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陆京毓心想,他最近几年很少出门,更年轻的时候也有很多人这么说。这次他也就没当回事,自报家门之后就说起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