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逸却笑了,他视线往下移一点,定格在陆京毓脖子那里,“你还有东西没有还我。”他手伸向陆京毓脖颈,把戴着的那根绳子扯了出来,是那个金色的哨子。
他念了个口诀,那哨子的金色瞬间黯淡,上边锈迹斑斑,成了一个废铁哨。他快步走到崖边,手一扬把哨子给扔了。
他回头看向陆京毓:“好了,你不是嫌它烦,扔也扔不掉么?我替你把它扔了,这下我们两清了。”
他停顿一下,又道:“我滚了。”
陆京毓看着应逸在他面前走远然后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身影,才走到悬崖边,御剑飞了下去。
应逸没经过他允许就把那个破哨扔了下去,这怎么能行?他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告诉自己只是下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急匆匆跳下剑,崖底积了点水,随着他的动作溅在他的鞋上和衣服上。
他毫不在意,弯下腰把手伸进积水里试图去摸索那枚哨子,他袖子也没挽,任由它们被泥水浸湿。那一片积水不小,他索性跪在了地上继续寻找。
他衣服湿透了,再加上被泥水一浸,几乎看不出来本身的白色,全糊在他身上,头发也湿透糊在后背,整个人形容狼狈。他就像一个失心疯一样,在地上不停地寻找着本应该属于他的那样宝贝。
他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他的宝物,用还算干净的衣襟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把这个稀世珍宝重新戴在自己脖子上。这一刻他承认自己压根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哪个意志坚定的人会容许自己一次又一次后悔?
这一切都被应逸看在眼里——他化成了一只黄鹂躲在树上,不顾那是曾经给儿时的他带来噩梦的地方。他看到陆京毓在雨中跪在地上找来找去,最终珍视地重新戴上他送的那枚哨子。他现在就想下去,立刻马上走到他面前。
陆京毓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向树林里,在一棵树下伸出胳膊。
“我看到你了,我知道你最害怕打雷的天待在树上,没关系,我接着你,别怕。”他说。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他就一直这么站在树下。良久,一只黄鹂从树上飞了下来,落在他肩膀上,倏地又飞走了。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陆京毓才慢慢走掉,回到他的住处。
过了一会一个人出现在他门口,这个人靠在门上自顾自地喝着酒,怀里放着一个盒子,酒喝完了也不走,就静静守在门口,直到后半夜也不曾合眼。
门里传来陆京毓的声音:“你走吧。”
应逸置若罔闻,靠在门上,两个人隔着一扇门就这么坐了一夜。
陆京毓开始想一些带着“如果”的事。如果当初他先认识的是应逸就好了,这样一切都不会发生,可这世上从来不存在什么如果,他也只能在这带着自欺欺人的“如果”中来暂时缓和心绪。
他师兄当年跟他说过,早晚有一天他会找到值得依靠的一个人,而不是错把这种亲情当成别的感情,可他在这待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什么依靠。他大概是命里与这些无缘,或是不需要那种名叫依靠的东西。
早上起来,严霄饭都顾不上做,赶着去到叶师伯那里探望,还没走进院子,就看到院里几个师兄披麻戴孝急匆匆往外走。其中一个人看到他,对他道:“致一,叶师伯去了。”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严霄一时有些站不稳,勉强才平复下来,他忙道:“我去告诉我师父。”
另外一个人把一封信塞到他手里,道:“这是叶师伯留给陆师叔的,你也拿过去给他。”
“好。”严霄拿了信,快步赶回了住处,陆京毓刚从屋里出来,见他来了,便道:“我有事告诉你。”
严霄见陆京毓面色苍白,十分憔悴,过去要扶住他。
“不必。”陆京毓拒绝了,又说,“禁地关着的那位,你也见到了。当年害死你爹娘的人就是他师父,是你娘用了玉石俱焚的方式把他也杀了,他是我和你舅舅共同的仇人,昨天死在我们手里。”
又一个晴天霹雳,严霄想起之前那个人见到他的反应和跟他说的话,心下的疑问也解开了大半。他把那封信递到陆京毓手上:“师父,叶师伯昨晚走了,院子里的师兄们让我把这个给您。”
陆京毓就拆开那封信,纸上大片的血迹,他几乎要看不清上边的字迹。
上边写了一些往事,原来当年叶京珩带着严霄走不是为了灭口,而是担心这个孩子长在仪云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被野心不死的他师父给杀掉,所以他带着孩子到了山下,一对夫妇发现了他,他便把孩子送给了那对夫妇收养。
到最后叶京珩的字迹已极为潦草,他写道自己知道师弟死了的话也只能被锉骨扬灰,只希望他们能把师弟的骨灰放一部分在他的棺里,把自己葬在禁地那口井边上。
陆京毓看完了信,小心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他叹了口气,道:“你陪我一起去吧。”
第21章 光风霁月(完)
严霄闷闷不乐了很久,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也无心在门派里和外边镇上闲逛,每日只是在院子里修炼内功。
这段时间内他舅舅依然会过来指导他练功,可过来的时间总是很微妙,避开了师父在院子里的时候,就好像偷看到师父回去了再出来一样。以前舅舅总是爱往师父屋子那边凑,但最近好像忽然就不想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前阵子的某天他练完功出来,正好看到师父猛地关上门,舅舅被关在门外神情落寞,可看到他担心的眼神,却只说了句“没事”就走了。他看着舅舅默默离开的背影,心里那种闷闷不乐的感觉更甚。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重阳节那天。前一天别的弟子们来到陆京毓这里,说重阳节仪云派要组织登山,还带了菊花酒来。
严霄想出去散散心,陆京毓准了,却跟弟子们说他不去。严霄劝了几次,见他还是不愿意去,就只好一个人去跟其他师伯师兄们登山。
这天严霄起了个大早,拿了茱萸放在陆京毓门口,跟其他人一同登山去了。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陆京毓没什么心情出去,独自坐在院子里饮酒,桌上放了三个杯子,灌了满杯酒,他把两杯酒倒在地上,然后自顾自往他的杯子里倒酒。
这次他喝醉了之后没动弹,趴在石桌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这段时间他心情一直不好,严霄好几次想说什么安慰他,看到他之后又不敢说。他师父常年在外游历,大概这个重阳节也是跟老友一起过,所以最后还是他一个人坐在这里,想着再也不会回来的故人。
严霄傍晚才和众人一起回来,他拐到镇上买了些点心,打算晚上陪师父喝酒聊天,师父喝酒,他聊天。其实他也想回重岚山看望他其他的家人,可舅舅那天走了之后就没再来过,他想跟师父说,但是师父神色始终没有缓和下来,且每天看他很紧,所以他也就没机会背着师父让舅舅接他回去。
他倒了茶,摆上点心。
陆京毓闭目养神看都不看,连旁边的茶水都没动。
严霄悄悄掏了哑哨出来用,前一阵他趁陆京毓去了禁地,把屋里仅剩的几坛酒都送给了平时对自己照拂有加的师伯们,就是怕师父最近再喝酒误事,他师父平日又鲜少跟其他师伯们来往,这样就一点酒都喝不到了。
估摸着时间要到了,严霄找了个借口想溜出去:“师父,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先……”
陆京毓眼睛都不睁,打断他:“是你舅舅要来了吧?”这个小子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刚才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一下就猜到了。
“师父我只是想念舅舅了而已,师父要是不想看见他的话,我们就远远的说几句保证不叨扰您。”严霄连忙解释,想尽力挽回一点局面不让陆京毓大发雷霆。
“无妨,你舅舅可以来,去告诉他,让他回去把最好的酒拿来我就让他进门。”陆京毓指了指一个方向,让严霄赶紧过去拦人。
严霄见事情有了转圜,但还是担心他师父喝酒之后会失态,便犹豫了。
陆京毓似笑非笑,问道:“上次你舅舅不是将我照顾得很好么,你可是不放心?”
严霄感觉自己的冷汗都要下来了,也不去想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生气,忙朝着他指的那个方向去。
应逸马上就要到了,却看严霄朝他这儿赶过来,就问严霄:“小霄,怎么了?”
“舅舅,我师父说了……让你回去把最好的酒拿来,他就让你进门。”严霄越说越小声。
应逸笑着摸了摸严霄的头,道:“你回去陪你师父吧,我马上就到。”
严霄回去陪陆京毓坐了一会,应逸才带着酒过来。严霄见他们一时无话,只能在他们中间说些话来活跃气氛。他干巴巴地说了一些诸如“那天我听了一个笑话”、“我最近又学会一套剑法”、“我看话本里有个有趣的故事”的话,气氛却仍未能活跃起来,眼看就要再次滑入尴尬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