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似乎快亮了,辰能模模糊糊看见一头正在爬树的豹子,它两双光亮的眼睛,冰冷盯着自己。
“啊啊!滚开!”辰吓得大叫,用长矛拼命扎它,将它逼下树。
然而豹子绕树走动,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它那双像利爪一样冰冷,充满兽性的眼睛,像噩梦般挥之不去。
辰往更高处爬去,豹子也在缓缓接近,它如此聪明,警觉和辰拉开一定距离,正是长矛扎不着的距离。辰取下弓箭,朝下发射,视线模糊的情况下,他只听闻豹子怒吼和树枝折断的声响,但不知射中与否。
手中的弓箭很快射完了,辰握矛浑身战栗。
豹子觉察到辰不再攻击,它在树枝上轻盈跳跃,瞬间逼近辰,辰吼叫着,用长矛扎它,惊慌下,却也因身子失去重心而坠落在地。
那是下过雨湿润的草地,辰仰面躺在上面,身体因撞击而失去力气,他目睹那头庞然大物,从树梢跃下,那双发亮的眼睛直逼自己……
“脏毛。”
老熊皮摇了下辰的肩,重伤的辰因虚弱而昏睡。
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星洞里,而非在那片恐怖的林子中。周身是昏黄的火光,他坐在骨屋之外,他身边有老熊皮,还有一群人,包括羽环牙和齐。
老熊皮看他模样茫然,对他提醒:“觋要见你。”
辰摇摇晃晃站起身,他腿伤疼痛不已,难以站立,老熊皮给他一根木棍,辰用它做杖。辰艰难地朝骨屋走去,举起伤痕累累的手,掀开皮帘子,进入骨屋内。
这是辰记忆中第二次来到骨屋,第一次在他十二岁那年,他受豹子袭击,奄奄一息,被猎矛背回来,送进骨屋,由觋医治。
觋坐在骨屋正中,屋中燎着草药,有种淡淡的甜意,它缓和辰身体上的疼痛。
辰走到觋跟前,将身体伏下,觋抬手放在他头上,用苍老的声音对他说:“自你到来,纷争就从未停止。”觋似乎发出了叹息,“辰,你为何要背叛部族?”
为何要背叛呢?那个敌人不像敌人,而他的族人也不像族人。
可是星洞的人们收留了我,星洞人中有抚养我的养母,有传授我知识、还救过我性命的猎矛。
辰默然,他没有回答。
“你心里充满愤怒,辰,你恨着自己的族人。”觋将放在辰头上的手轻轻抬起,他仿佛已知晓辰的心思,“你像个星洞的敌人,不是族人。”
辰没必要隐瞒什么,他觉得觋已经窥见他的心思,他说:“觋,我不是星洞人,我来自南方。”
觋仿佛没听到辰这些话,他离开辰,在小火堆旁煎药。
“他们说我是祟鬼,觋,我是祟鬼吗?”辰不大懂祟鬼的意思,但他知晓,人们没有受伤却生病难受,都是因为有祟这种恶神在作恶。
觋从陶罐里倒出一些药汁,将药汁倒进一只小碗中,他把小碗递给辰。
辰接过小碗,一口将药汁喝下。一些寻常的伤,人们自己会医治,而严重的伤,则必须求助于觋,他的草药很灵。
觋喃语:“你是什么,我还看不到。”
身为觋的直觉告知他,辰非同一般,他出生在星洞绝非巧合,但这意味着什么,觋没有得到启示。
“觋,请你告诉我,我出生的事。我母亲的族人,他们住在哪里?”辰恳请着。
觋回道:“在太阳落下的地方,有片枯死林,他们曾经住在那里。”。
辰问:“后来他们去哪里了?”
“他们一直没离开过,他们都死了,受到祟神的诅咒。”觋握紧巫仗,神色恐怖。
辰愣住了,他母亲的族人都死了!
那母亲呢?她怎么来到星洞,我呢?为何我还活着?
觋仿佛知道辰内心的疑问,他继续说:“那是秋猎的时候,猎人们在白湖追捕毛象,遇到一个怀孕的女人。女人说她族人都病人,很多人在死去。”觋还清晰记得辰的母亲,那是位相当貌美的女子,而且她还有身孕,将诞生一个孩子。
觋后面讲述的事,则更超出辰的意料。
猎人们将辰的母亲带回西山洞,她看起来非常疲惫,而且腹疼难受,像似要生产。女人和孩子,关系着一个部族的兴盛,星洞人决定留下她和她的孩子。
有两个星洞猎人前往女子部族居住的地方探看,发现那是一处迁徒者的住所,他们不住洞穴,在地面上搭屋。木头和草束丢得到处都是,本该营建草屋的居民要么已死去,要么病入膏肓。
他们的口鼻上都有血,后来星洞人才知道,只要沾上病死者的血和唾液,就会染病死去。
辰出生后不久,“祟神诅咒”在星洞肆虐,没多久,辰的母亲也死了,星洞的不少人也以相同方式死去。
恐惧和愤怒的星洞人们,打算杀死还是婴儿的辰,认为是辰的族人将崇神带进落日林。但觋见辰并没有任何病状,认为他的存活意味着祟神将离去,后来果真如此。
由于发病的人会很快死去,这种病没在落日林大肆蔓延。
人们悲痛地掩埋死者,焚烧他们的物品,放火毁去枯木林——正因为遭火燎,所以后来有这名字。
辰则由一位善良的女人抚养,她就是辰的养母。
听完觋的话,辰陷入沉默,有时去知道,未必比不知道让人轻松,哪怕这么多年来,辰有困惑有不忿,然而痛苦之上有更深切的痛苦。
冰冷的两道泪水从淤青的脸庞滑落,辰无声地哭着。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像似恍然,像似委屈,像似愧疚,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躬着身子,无声痛哭,哭泣后,辰抬起哀伤的脸庞,看向觋。觋执仗站在他身旁,手中多出一样东西,是一条细绳,细绳的两端贯穿一块弧形的石头。
觋把玉璜交给辰,说道:“你母亲生前佩戴它,它是一块冰石。遥远的南人也称它:玉,是比象牙贵重的东西。”
辰接下,攥在手中,手心一片冰冷。
觋说:“你离开星洞,往南去,别再回来。”他用巫仗敲击了一下地面,巫仗头部挂着的贝螺沙沙作响,在星洞里回荡。
这么多年了,这个生活在星洞的外人,终究没能长成一个星洞人。他留着,只会让星洞不得安宁。
辰捏着玉璜,走出骨屋,在骨屋皮帘落下那刻,他朝骨屋伏身,许久才抬起身。他知道是觋最初保住他的性命,这些年,也是觋留他在星洞,而没让他自生自灭。
骨屋外的人们几乎都回去睡了,老熊皮还在。
老熊皮听到脚步声,他抬眼,他眼神冷淡。辰从他身边走过,因为腿伤,走得相当缓慢,他不知道老熊皮在后头一直在看他。
辰手脚并用爬石阶,听到老熊皮在身后说:“以后,我们就是敌人了。”
辰没任何怨言,他早有离开之意,只是顾念着西。
老熊皮离去,辰还在石阶上爬着,他得去下层,回自己卧处。
突然有只胳膊拉住辰,辰抬头,见到狸和西。这两人沉默无声,将辰搀扶着,带他步下石阶。
我是个星洞罪人,你们都知道了吧?辰苦笑着。
宁愿就这么孤零零的,他怕这两人和他走得近,连带着被星洞人排斥。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辰真正所属的部族,文明程度比落日林的人高很多。
易:不许你往南,一个人会死在路上。
辰:那就不去了。
第14章 回西山洞
辰躺卧在那条掉毛的旧熊皮上,已经是凌晨,离天亮不远。他发烧,昏沉沉睡着,这一睡,到第二日午时。
西拿来一份烤兔肉,放在辰身旁,辰听到脚步声,这才醒来。辰睁开眼,阳光刺眼,他看见照顾他的西,闻着兔肉的香味,还有熟悉的药草气味。
阳光使得西的脸庞看起来很耀眼,她眉眼弯弯。他想起那年自己十二岁,西拉着他的衣服,让他不要走。
那个爱哭的小女孩,不知不觉间已亭亭玉立,是位少女了。
辰挣扎着坐起,他声音因发烧而嘶哑:“西,午时了吗?”他手脚上,好几处地方涂着绿色草药汁,大概是昏迷时,西帮他医治。
“午时了,辰,喝些水。”西倒上一碗水,递给辰。
辰大口喝水,他的双唇干裂,一碗水喝尽,辰看着在星洞洞口玩耍的孩子,四周一切都如此平静,仿佛压根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辰问:“骑犀人放走了吗?”
“放回去了,我们被抓的两人也回来啦。”西把兔肉撕开,肉骨分离,好将肉给辰吃。
她撕着肉,像似有着重重心事,她看向辰,欲言又止。人们告诉她辰是叛徒,他给骑犀人送食物和草药,昨晚就是被羽环牙他们抓到,才被痛打了一顿。
辰安心了,易伤得不轻,回到族人中,他的族人会好好照顾他。
撕好的兔肉放在碗里,西将碗交给辰。辰把碗放腿上,用伤痕累累的手指拿起肉丝吃,他很努力进食,只要他能走动,他这个大麻烦就离开星洞。
“狸捕的兔子吗?”辰问。
“嗯。”西低着头,微微笑着。
辰想他放心了些,哪怕日后他不在,也有人会将猎来的食物分给西,会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