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灵妙将他们的谈话听了大概,进屋后抱剑行礼,“父亲。”
温行舟示意她关上门。“他跟小隽的事,你觉得妥当吗?”温行舟问道。
温灵妙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温行舟笑着摇了摇头,“我竟有一瞬间想,他若能与姓沈的一块死在墓中就好了。”
“爹,你不知道……”温灵妙一咬牙,把从弟子处的听闻一一道来。两人毫不避讳,状态亲密。也幸好渡星门这些年轻弟子并不知道司空骞长什么样,跟着她去露浮山的那一批现今正守在摇碧林墓外。只是那份亲密已让那些弟子们瞠目结舌,议论纷纷。“小隽以往最是腼腆,他从小身体不好,老闷在房里,我们门下这么多与他年纪相仿的弟子,他长到今天却连朋友都没有交到几个,能众目睽睽下与人牵手相拥,可见真的是……情之所至。前些日子,他失魂落魄的,大抵是因为露浮山围剿后,司空骞生死不明。那状态您也瞧见了。若司空骞真的死在墓里……”
温行舟轻哼一声,“他年纪还小,现在要死要活,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温灵妙看着他,露出些微惊诧,“您不会真的动了心思吧?我与他谈过他离家出走后几个月的事,爹,你以为他们是几个月前好上的吗?当年司空骞来我们家只待了不足两月,就让那傻小子情根深种了!以他这一根筋的执着,你觉得十年二十年够他走出来么?或者,”温灵妙的嗓音低了些,“你想看他那样痛苦十年二十年吗?反正我舍不得。我会跟着司空骞一起下墓。”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被温行舟喝道:“站住!”
“你不准去。”温行舟沉声道,“我并未真的打算这么做。只要他不暴露身份,我会让涂轲他们尽可能帮他。具体我会叫涂轲来商议,你待在家,看着小隽。”
两天后的晚上,温行舟收到夜家从摇碧林传来的消息,阵法结界摇摇欲坠,天亮之前可破。他身为一门之主,不会亲自到场,便让大弟子带着门中几位精锐前去,原先就守在摇碧林的那些,若是想去见见世面,也可跟着涂轲。司空骞混在弟子中间,做了易容。他随身带着把伞,伞柄粗重,内有玄机。他离开的时候,温灵隽还在酣睡。温灵妙问他要不要去看他一眼,司空骞说不必了,回来再看。
翌日一早,整个惊鸿城都闻风而动,到处谈论着摇碧林、千年墓。渡星门的弟子杂役也不能免俗。温灵隽早晨起来,去司空骞的房间扑了个空,一路又听说墓门已开,这次引来了不少了不得的大人物,沈府的那位神医公子也来了时,心微微一沉。两相结合,他只能想到,司空骞去找沈寄傲了。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跟他说呢?温灵隽有些挫败。他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胡思乱想,又隐隐期盼司空骞会很快回来。后来实在坐不住,决定去找姐姐。如今日头正盛,惊鸿城又是渡星门的地盘,姐姐一定知道他或沈寄傲在哪儿。他不回来,温灵隽就去找他。反正现在他的血也没用了,他就不用怕沈寄傲要留下他。
渡星门除了驯兽,也教练武。驯兽场有一座庞大的擂台,弟子们可以斗兽,也可以比武。温灵妙正在驯兽场指点新入门的弟子,有天资不错的师弟跃跃欲试,想与她比试。温灵妙自然允了。温灵隽找过来时,就看到姐姐正与一位年轻弟子喂招。他等了片刻,温灵妙也注意到了他,与那师弟过了两手后,点出其破绽,结束了比试。
“姐……司……他呢?”温灵隽有些焦躁,他险些脱口而出司空骞的名字,但驯兽场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若被听去一言半语,恐招祸端。
温灵妙带他进了一间平日弟子们会打坐修炼的石室,推上门,让温灵隽席地而坐。
“爹的意思本是要我瞒着你的,但我想了想,没有必要,且瞒不住。摇碧林中那座墓也闹了一个多月,今日开启,很多人都去了。有华景盟在旁制约,大部分人惹不出乱子。金银财宝武功秘籍,能者得之。流血受伤在所难免,司空骞现下虽无修为,但他本身并不是冲着那些俗物去的,与那些人没有冲突,而且爹让涂轲带人暗中保护他。他这一去,顺利的话,一两天就能回来。”
温灵隽听了这番话愈发坐立不安,“那他是去做什么的?”
“报仇。杀一个人。”
“谁?”
“沈寄傲。”
温灵隽懵了一下。司空骞和沈寄傲有什么仇能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杀他?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温灵妙看着他,终于察觉事情不如她所想,秀眉微蹙,“你不知道?”她心微微一凉,若是温灵隽并不知司空骞与沈寄傲有深仇大恨,她就不该说。可她说都说得差不多了,此时懊悔也来不及了。她只能叹了口气,跟温灵隽解释道:“司空骞家当年满门被屠,幕后真凶便是沈寄傲。”
“怎么会?不是金缕殿吗?”
温灵妙心想,看来他是真的不知。原本她以为沈寄傲出现在惊鸿城,显然是为摇碧林中那座墓来的,司空骞在这当口不见,太容易猜出来是为了去报仇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诚相告。可若温灵隽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她这坦诚相告反倒坏了事。早知如此,不如编个缘由,免得温灵隽知道后提心吊胆过不好。她把那夜司空骞与父亲的对话捡了些重点和温灵隽说了,又安抚了他两句。
温灵隽听完霍然起身就走,温灵妙一把拽住他,“你做什么?”
“我要去找他!”
“你去了只能添乱!别以为你有了这点些微境界真的能闯荡江湖了。两年前水阙大陆白雪湖那座阵法结界崩塌后,为夺一株青玉芝,独悟境都死了两个!”
温灵隽握住了拳,眼眶红了,“可他现在比我还不如,你说他不为了那些俗物,可到时候真打起来,难道那些人还会好心刻意避开他吗?”
“小隽,你放心,涂轲大师兄带着我们渡星门的弟子跟他在一起,爹下了命令,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夜家和渡星门是第一批进入古墓的人。夜家负责破解阵法,渡星门自阵法结界崩塌闹出动静后就一直派人把手着通道,倒没有一家独占地拦人,只是稍稍维持秩序,并且渡星门弟子还驱赶了无数靠近这里的兽类。天刚熹微,阵法告破,他们便小心进了去。穿过一道狭长暗黑的甬道,又是一扇门。门上画着阵,一时间难以打开。夜家子弟当即点着火把研究起来,这门上的阵法只画了半人多高,不算难,但其中笔触复杂,解开需要耐心。
消息传出去很快,等内门阵法破解,该来的也差不多都来了。
司空骞站在渡星门弟子之中,目光沉沉地穿过人群,搜寻着沈寄傲的身影。但这甬道太狭窄太暗,他修为全废后,刚醒时不习惯,竟有些又聋又瞎的感觉。此时眯眼望去,所能看到的东西太少了。
内门打开后,迎接他们的竟是满室明亮。目之所及,不要钱似地堆着金银明珠,甚至有些灵石。在灵气急速消溃的今天,灵石的价值不言而喻。不仅散修们一拥而上,连大门派的子弟都忍不住。见到渡星门中也有人冲上前,涂轲冷眼看着,没拦也没劝。僧多粥少,抢着抢着不可避免便打了起来。一批胆小怕死地灰头土脸地退了出来,夜家领头的呵斥一声,门派子弟们便都自觉退了出来。像一些传承够久的门派,底蕴还是有的。渡星门之前冲出去的几位弟子讪讪站回队伍里,被同伴小声嘲笑了几句,脸色不太好看,接下来都规矩了很多。
这里显然不是主殿。他们没有见到棺椁,长明灯烧着,石壁上光洁无比,一丝墓主人的信息都没有透露。
司空骞打量着这座墓室,涂轲忽然说:“那边不太对。”他顺着涂轲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失去修为之后,已经尝到了无数挫败,却仍然在此刻有些不爽。这座墓殿于他而言像一滩沼泽,他清晰感觉自己被困住了,事情不对劲,却无法找到行之有效的挣脱方式。他现在只是一个凡人,脚步都要比那些境界不算高的弟子沉重两分。伞柄中装着精钢锻造的一柄细细长长的剑,他拿久了,竟也觉得手腕微酸。司空骞沉默地跟着他们去查看这座墓室的情况,心中对杀死沈寄傲的把握又降了半成。
涂轲之前所点的方向,的确有异。那半面墙似乎都是空的,背后应当有更大的墓室,只是摸便那半面墙,都没有找到门在哪。涂轲无视争吵抢夺着眼前蝇头小利的人,在墓室中转了两圈。那半面墙紧挨着他们进来时的甬道。涂轲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司空骞心中也微动一瞬,几乎与他同时想到: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并不在这座墓室里,而是在那条甬道中。
就在这时,司空骞也看到了沈寄傲。他身边跟着沈占青莎和顾流。只看了一眼,司空骞便移开了目光。有人也认出了沈寄傲的身份,低声惊呼着。司空骞不敢多看,是怕以沈寄傲的敏锐,发现自己的异样。
涂轲和夜家的人找到了那扇门,花了点时间,把门打开。
大伙儿鱼贯而入,然而这间墓室却是空的。耳边有人吵嚷着。司空骞目光一转,忍不住一惊,他看到了封春衣。虽然她眼上蒙着布,可那头白发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她手里牵了个小男孩,男孩眼下的泪痣若隐若现。就在这时,那道门霍然关上,地面猛地一沉。四面墙上闪耀着符阵光芒,天旋地转,整座墓室都翻了个个儿,头顶变地面,地面变头顶。符咒大亮,阵法兜头罩下来,有人大喊救命,有人慌乱地在四周墙上猛拍。渡星门的弟子全看着大师兄涂轲。胆子小些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可大家都被这一下打得措手不及,慌乱中能想出什么办法?阵法往下一罩,司空骞只觉得眼前一白,光芒刺得他浑身难受,耳朵里“嗡”地一声,头晕目眩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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