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妹妹谢甘要助他成神?”鸢室仁瞳仁一缩,忽地黯然,“你之前怎么不说?”
“那牛头当时告诉我们,火灵之言半真半假,所以我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没当回事。”咏川忙问,“你发现了什么?”
鸢室仁感觉脑中那些混乱的思路一下子汇成了坚如磐石的一缕:“我记得谢十四曾在火海炼狱中说,火灵污蔑他十一姐贪图神位。你可还有印象。”
咏川眯着眼:“似乎……有些印象。”
鸢室仁继续道:“当时谢甘并不在场,但你和谢十四的幻境中都出现了与谢甘有关的‘污蔑之语’,而且其中逻辑并不矛盾。”
“你的意思是……”
鸢室仁只觉得灵光一闪,他抬目望向黑乎乎的达摩洞内:“‘火灵之心,神之径也’这句话的意思应当是:火灵之心可用来帮助肉体凡胎之人成神。如果我猜得不错,谢甘就是所谓的盗贼,而火灵对此早已心知肚明。他污蔑谢楠和谢升,就是为了引出谢甘。”
嘶嘶一声响,两人头顶山体轰裂,几块碎石哗啦啦地漏了下来。
一时狂风大作,脚下土地垒垒颤动,鸢室仁丢掉狗尾巴草,在起伏摇晃中站起了身。
周遭空气忽然汇聚成几股旋风,烧着滚烫热气,扬着漫天黄土,在两人身边剧烈翻腾。
“抢走我心脏的鸡鸣狗盗之徒。你终于来了。”
火灵的千里传音在山谷中回荡,震耳欲聋。
“还给我——”狂暴的旋风全部积聚在了达摩洞口,它们在洞外哀嚎起来,“把我的心还给我——”
此时,洞内三人也感受到了这里的动荡。
小沙弥垂目,巍然不动,他一刻也不停地念着佛经,唔哩嘛哩听在耳中,更加让人心烦意乱。
石洞中飞起一层呛人的灰尘,四周轰隆隆地震动。
谢甘咳了两声,扇了扇落在面前的灰:“谢升,你先出去看看吧。”
谢升点头:“你们在这儿等我。”
随后谢升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有一颗碎石子从洞顶落下,洞内明暗不清,谢楠以为是惊动了什么机关,连忙伸手在二人面前布下一个防护结界。
“甘儿,你别怕,我——”
谁知,谢楠眼前突然一晕。
后脑竟挨了一闷棍。
他难以置信地向后望去,不过只看到妹妹的半张脸,神识便陷入了停滞。
谢甘将木棍扔到一边,把谢楠从地上扛了起来,背在身后。
她抬臂颠了颠背后的兄长,按下一处机关,墙壁上便打开了一个一人高的洞口。
她一步一步走了进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十哥,对不起,不要怪我。等你醒了,你就已经是神了……等等妹妹,妹妹带你去火海炼狱。”
达摩洞内的山石在火灵的袭击下振动不停,更多的碎石与灰尘从顶部下坠,星星点点地砸在地面上。
“阿弥陀佛。”
而监牢内的小沙弥,依然在捻着佛珠,仿佛四周一切太平。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庐城虽地处气候炎热干燥的河西,却受上天眷顾,得一条充沛河水环绕四周。庐城农田肥沃,百姓安居乐业。而河西庐城,也成了名副其实的水城。
那年春夏之交,瘟疫之神在河西庐城遮云蔽日的第十五天,庄稼尽数凋敝,猪牛羊等家畜陆续死去。城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天有异象,恐为大凶。
果不其然,自第十六日起,庐城上空变得浑浊不堪,下了整整三日暴雨。石锥般又沉又重的雨滴从天坠落,砸毁了田地与泥道,还冲垮了连结城外的四座石桥。
六月的雨竟凉得冻人,阴风比冬日的西北风还要喧嚣刺骨。
城内房屋倾摧,瓦片与木墙随着湍急的河水飘远,仅有几处建造牢固的河神庙屹立不倒。男人们纷纷携着妻儿奔往此处避难,在寒冷的雨夜里依偎取暖。
暴雨之后,他们在臭气熏天的河道里拖出了泡得发白的死尸。
原来在这场狂风骤雨中,有许多行人被滔天洪水卷入了河底,再也没能爬出来。
人与家畜的尸体在河岸上垒了一山又一山,一眼望不到头。
幸存的城民挽起了袖口和裤子,筋疲力竭地坐在河岸上。他们呆滞地望着那些死去的同乡人,又回头看了一眼破败的城池,绝望感在哽咽的喉中嗫嚅。
一个婴儿饿了,哇哇大哭起来。这声哭喊引得那些懂事的大人心绪决堤。抽泣声在四处接连响起,接着演变为一场响彻云霄的恸哭集会。连带着襁褓中的婴儿,所有幸存者都在河岸上号啕大哭,哀悼故去的亲人。
庐城的男人们抄起家伙开始抗洪救灾,有人被派去乘船外借粮食,有人则在高山上修建屋宅与河堤。老弱妇孺被安置在河神庙里,靠那仅存的小半仓粮食过活。
两日后,男人们回到河神庙,竟发现驻守此处的妻儿全都生了重病,有的则已经承受不住病痛,在哀怨中死去了。
妇孺大多体弱,神仙庙内空气浑浊,蝇虫萦绕,易生污物,再加上那半仓粮食被染了瘟疫的老鼠偷吃过——一旦染上瘟疫,就绝无生还的可能。
“苍天啊,大地啊。”他们落下泪来,在神庙中长跪不起,“救救我们吧,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让我们离开这艰难之地吧……”幸存者们对着天空叩首,额头磕出了血,“我们不要瘟疫,我们不要洪水,我们只想吃饱穿暖,有住所可居。”
这时,天空中忽然冒出一团青烟,有人在其中开口说话,声音浑厚如钟鸣:“你们厌烦我吗?”
“谁?”祈求苍天的男人们吃惊道,“是神明吗?”
“我是瘟疫之神。”空中的人声极为平静,“有人供奉我。”
人们显然对这个回答感到惊讶,他们面面相觑,难以接受。
这时,一个人唾骂起来:“我呸!滚你的瘟疫之神!不要再来祸害我们了!”
抬眼即是神仙庙的牌匾,有人看了一眼,破口大骂道:“那我们的神呢?我们供奉的河神去哪了?快让那个窝囊神把我们的贡品吐出来!”
“是啊!我们劳心劳力修的这座神仙庙,就是为了供奉神仙。遭受到这样的灾难,为何不见他来救我还有我那可怜的老婆孩子?”
有人手指苍天,怒骂道:“我看你才不是什么瘟疫之神!你就是我们供奉的神。是心虚了才否认自己的身份!”
“庐城从来就没有第二个神!”
在吵嚷声中,那团青烟徐徐飘远了。
落日时分,庐城内有道天光一闪而过,随即,河岸上出现了一位手提木箱的男子。
这人身形修丽,衣着干净简洁,头上还绑着一根蔚蓝色的发带,在夕阳下亮闪闪的。他在一团多日未擦洗的脏臭城民中显得鹤立鸡群。
“你是谁?!”刚刚经历过“瘟疫之神”的骚扰,所有人都对这个不速之客有所堤防。
“我是谢氏虎族家的九子谢璇,从小修习医术。”男子俯下身来,将手中木箱打开,取出几粒丹药交给城民,“我听说你们前几日这里天降暴雨,还酿成了瘟疫这种骇人的灾祸,因此携药箱从东海之地赶来。你们快让病人服下这些丹药,看看有没有用处。”
城民们一听这位年轻人是名悬壶济世的大夫,态度立即转变得极为恭敬,也不管他是妖还是人,专门为他铺了个绵软的草堆用来休息。
“多谢大夫。”
“看来是上天听到了我们的恳求,被我们的真诚所打动。”
“我们有救了!”
百姓接过丹药,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喂给了庙中病重的妻儿。一日过去,那些面色萎黄的病人果真健康了许多。尤其是那些吃了丹药的婴儿,前一天几乎已经没了呼吸,第二天竟重新充满活力,在母亲的怀抱中大声嚎哭起来。
“大夫医术精湛,救回了我们的妻儿。”百姓们惊喜不已,对谢璇连连感谢,“大夫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谢璇摆手笑笑:“我们谢氏虎族一向乐于助人,这是我们一族立于天地应尽的本分。”
“多谢大夫,多谢谢氏虎族!”一名刚被救了妻女的城民跪地,对他三叩九拜,“若没有您,我们一家就阴阳永隔了!”
接着更多的人跪地不起,对谢璇磕头答谢:“多谢大夫!多谢谢氏虎族!”
“我看你们有些人里虽未得病,但却有染瘟之势。”谢璇又拿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交到他们手上,“把这些药分去喝了,有助于你们抵抗瘟疫的侵袭。”
“谢神医!”
“神医万岁!”
……
“十哥。你还记得吗?”谢甘背着仍昏迷不醒的谢楠,一边抽泣一边自言自语道,“当时你告诉我,说我们善良的九哥,在庐城行医时,感染了瘟疫。但他带去的那些灵丹妙药只对人类起作用。瘟疫之神用结界笼罩了整片天空,他根本出不去……九哥在庐城得病死了。”
谢甘在密道中小跑着。樊川火海炼狱的威力让她灵力受损,无法使出法术举起谢楠。腿渐渐迈不高了,双脚也开始抽筋,她留有的气力越来越少,身上的兄长越来越重。
她快跑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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