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的岁月,在一个小地方从未离开过,不曾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身边甚至连手机和电脑都没有,在日新月异的大都市里,这样的老人,已经完全脱离了社会。但是院长妈妈不在乎,她只是每日念诵圣经,做早修晚课,去幼稚园看看孩子们,然后坐在修道院前的回廊中,听附近的一些老人们聚在这里发发牢骚。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五十年。
“是什么让你如此的宁静?”月光下的谷奕面容清冷,在长时间的沉默后幽幽问道。
“宁静?不,这个词汇不适合形容我。但是,它却是我追求的目标。”院长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是吗?我却觉得并非如此。”谷奕语气尖锐起来。
“孩子,”院长妈妈不以为意地笑道,“想看看相册吗?或许有很多你想知道的东西在其中。”
院长妈妈将手中一直翻阅着的相册推到了谷奕面前,在她翻开的那一页上,印着一张非常古老的黑白相片。这一张照片很大,占了整整两页纸,好像是整个修道院的合影留念,照片中大部分是身着修女装的修女,还有不少是一些看起来脏兮兮的孩子,从0岁到18岁不等。底下还有烫金的文字,写着:“帝都圣玛利亚修道院164期成员留念”。日期是1964年9月,正正好是五十年前的照片。
“瞧见了吗,孩子,能分清楚其中的人吗?”院长妈妈笑着问道。
谷奕摇了摇头,这里面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孩子,你仔细看,这个女子你认识吗?”院长妈妈用手指着一个年级大约在三十岁左右的女子问道,这个女子并未穿着修女服,衣着也不脏乱,看打扮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女子。
谷奕锁着眉仔细瞧,最后摇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认识。
院长妈妈没有急着告诉她,又将手指移到一个大概十八岁的男孩身上,问道:
“这个男孩,你认识吗?”
谷奕再次摇头。
“那么,这个修女,你认识吗?”她指着一个怀中抱着一个两三岁小女孩的年轻修女,问道。
这一次,谷奕仔细辨认之后,轻舒一口气,问道:
“是你吗?”
“答对了,孩子。”院长妈妈和蔼地说道。她也不收回相册,只是语速轻缓地开始叙述起来:
“那一年是我到达圣玛利亚修道院的第一年,颠沛流离整整两年的我被当时的院长妈妈收留,发愿后成为了修女。当年正值晋冀鲁豫一带遭遇百年难得一遇的蝗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逃难到帝都求生,修道院那一年便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这些孩子,都是当年遭难的孩子。
我方才第一个指的女子,名字叫做刘慧文。对,没错,就是后来的帝国第一位女首相。那个时期修道院也相当困难,想要救济那么多孤儿,没有财力是做不到的。当时慷慨解囊资助修道院的便是刘慧文。刘慧文比我大十岁,当年我正好二十岁,而她已经三十岁了。她是一个传奇的女子,一生未婚,奔走在慈善和女权事业中。成为首相,也是为了能够将慈善事业和女权事业更加推广起来。她生在没落的贵族世家,虽说从小生活比不上那些大贵族,也算是衣食无忧,她受过良好的教育,自幼坚强果敢,敢想敢做,乃是数一数二的女中豪杰。她一介女流,凭借自己的才华和能力下海经商,带动整个家族重新兴旺起来。她三十岁那年,已经是全帝国第一的女富豪,比许多男性富豪都有财力。她应该算是我的大恩人,因为就算修道院收留我,如果没有她,我一样要饿死。我们是莫逆之交,她不仅是我的恩人,还是我的老师,更是我最崇拜的人。”院长妈妈说这话时,虽然语气平静,面容依旧和蔼,但谷奕却在她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光彩,显然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女子依旧深深印在她的心中。
“第二个指的男孩,名字叫做董成。哦,这么说你可能不明白,因为你所熟知的名字应当是董玉成。相信你该知道的,董玉成9岁的时候,有一段不可思议的经历,这次经历使他成为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便被送到了修道院来由我们抚养。他在修道院整整呆了9年的时间,拍照的那一年他18岁,刚刚参加完高考,已经以优异的成绩被帝都国立大学录取了。拍照的时候他已经搬出修道院了,这是他和我们唯一的一张合影。
董玉成的学费也是刘慧文出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刘慧文一直在接济董玉成,帮助他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研究员成为大科学家。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他们在几十年间一直在不懈地奋斗。直到一个成为大科学家,一个成为女首相,距离实现理想只有一步之遥,却功亏一篑。”院长妈妈以极为平和地语调叙述着,往事如烟,何须再提。即便再提,也无须嗟叹。或许这便是院长妈妈的心思吧,谷奕猜想。
“所以,你便接手了那个未能完成的理想,并将它实现到如今这一步?”谷奕冷冷地问道。
“不,你错了,并非是我继承了他们的理想,而是从一开始他们与我就有着极为相近的理想,我们的道路是重叠的。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先头兵,为我看清道路,探明方向,清理障碍,我能走到如今这一步,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对此,我很感激。而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他们若是在泉下有知,也会十分感激。感恩是人性的光辉,我等信奉主之辈,自不敢忘却。主的恩赐,便是我等的光荣。”
“那么,你教唆你女儿走上这条可怕的路,也是主的恩赐?也是人性的光辉?”谷奕用手指点了点照片中年轻的院长妈妈抱着的三岁女童,声音愈发透寒,几乎要冻结整个教堂。
然而院长妈妈依旧微笑着,周身似乎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半点寒冷都无法侵蚀。
“我未曾让她走上这条路,那孩子自幼天资卓绝,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人性被她看得透透的。她早慧又早熟,思维时常跳脱出时代社会之禁锢,自会跳脱出时代社会所设定的法律道德,那孩子做事自有一套自己的原则,正因如此,她是特别的,是主的恩赐,是主的意旨,那孩子注定要成为人上之人,甚至跳脱出人之范围,代表主行驶救赎的权利。”
谷奕盯着她沉默了半晌,最后咬牙切齿地说出两个字:
“疯子!”
院长妈妈好像没有脾气一般,依旧平和地说道:
“古之圣者,何人不是出格之人?若是平庸之辈,又怎可推动人类社会的发展?被国家制定的法律禁锢,被社会制定的道德约束,又何以改变人类的现状?耶稣传教被视为大逆不道,被罗马帝国本丢比拉多总督钉死在十字架上,但是耶稣是错的吗?主是错的吗?还是说是世人愚昧,是世人错了?孩子,红尘世人皆愚昧,不理解主的苦心。但没有关系,主是宽容的,主是博爱的,主总会去解救世人,那就是主的救赎。”
谷奕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平复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然后说道:
“我不和你说这些,我来这里,是要问你一声,你把双鱼玉佩藏到哪里去了?”
院长妈妈笑而不答。
“王宥琪!”谷奕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猛然站起身,怒道。
“呵呵,已经很久很久没人这么喊我了。”院长妈妈忽然笑出声道,“这让我想起了不少往事,不少故人。他们已然先我一步去了,在地狱里挣扎受难,而我自然也不会上天堂,主不会收留我这肮脏的灵魂,我自甘下地狱,当然那也愿能在地狱中见到老朋友,聊聊往事。”
“你是不准备说了是吧。”谷奕沉声问道。
院长妈妈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杜瑟那孩子与我的关系,这辈子没多少人知道。就连修道院的前辈们也不知道,她们以为那孩子是我逃难途中捡的。也亏得刘龙能帮我伪造新的身份,否则也不知我能否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你一定想问,那个自称上帝的疯子究竟是谁,是杜瑟,还是我。没错,这是个好问题,没有我就没有杜瑟,没有杜瑟自然就没有上帝疯子,所以自然,上帝疯子非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就像是圣父与圣灵的关系,我们是不同的位格,却是同一个神。”
“不明白你究竟在说什么,请你回答我,你把双鱼玉佩藏到哪里去了?我告诉你,你们的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就在现在你们花费十几年建造的地下实验中心已经被我们的人占领了,你就不要再东拉西扯,快把双鱼玉佩在哪儿告诉我。”谷奕一把抓住她的衣襟,逼问道。
“孩子,你何必那么心急火燎,你所说的话如此的漏洞百出,就别用来哄骗圣明的主了。既然实验室已被你们占领,你又何必如此着急地要找到双鱼玉佩?另外,孩子,你来这里不只是为了找双鱼玉佩吧,是不是还想找一个人。”
谷奕一愣,放开手,然后说道:
“果然,肖晴在你这里是吧。”
“可笑啊孩子,真是可笑,我说世人愚昧你还不信,你要找的人和物,早在二十分钟前就与你擦肩而过,为何你不自知,却在这与我纠缠。”
谷奕大惊,回想片刻,立刻想起方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个身着传统华服,手拎手袋的小修女,那个人,是肖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