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洁阿姨一直拉着夏天,嘴里说着他都分不清是丹麦语还是英语的话。夏天揉着手腕,嘴里念叨着自己说得最溜的“It’s okay”,告别了两个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往另一个方向找E7出口去了。
就在夏天终于找到队友的时候,赵骁越已经回来了。他把开始红肿的手腕往长袖队服里一缩,什么都没说,假装没事人一样,和大家其乐融融地去吃了晚饭,一边吃一边还复盘了今天的比赛。
到了晚上,回到宿舍,夏天一颗心终于高悬了起来。以前要是哪里磕了撞了,几个小时后就不疼了,最多起个淤青。就比如现在,他的腿和手背已经不疼了,但手腕压根就没有半点变好的迹象。
怎么办?
队长和教练就在他房间隔壁,巨人就坐在他床的对面玩手机……夏天满脑子在“说与不说”之间天人交战,但他一张嘴,却又觉得和谁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说他在总决赛之前智障地把手给伤了?
但不说吧,这么大件事憋在心底,夏天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如果一定要和一个人说……
夏天又点开了微信里的小黄鸡。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手到底是伤在了哪里,怎么光是动动拇指发短信,右手手腕都会被带着生疼。他用左手拇指龟速地按着九宫格,给小黄鸡发去了一条信息。
夏天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问人怎么办。
这回吴聊倒是很快就回了消息:很疼吗?肿了没有?
NW_Summer:动手腕才疼,肿。
DS_L:拍张照片。
夏天趁着巨人不注意,偷偷给自己右手手腕拍了一张照片,顺便问吴聊:你有没有那种什么膏药?我是不是应该热敷?还啥的?
DS_L:别别别,受伤二十四小时内冷敷,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时后再活血。
NW_Summer:幼小可怜又无助.JPG
DS_L:其实我没亲眼看过你现在的情况,提不了什么有参考价值的建议。照片我看不出来,这样吧,你还是去问问狼神?这种事他铁定有经验。你和他们说了没有?
夏天沉默了一会儿,如实答道:没有。
然后他又补了一句:我害怕。
那条微信之后,吴聊很久都没再回他消息。夏天握着手机忽然感受到了一丝不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他耳畔凉薄地开口:“吴聊毕竟不是你的队长。”
夏天迷茫地看了一眼隔壁——要去找狼神或者赵队吗?他们会做些什么?会不会反应过激地把他送去医院?那样就打扰了全队的休息。说不定他这手压根就没什么事,睡一觉就好了,现在说了会不会让大家都感到不安?或者,万一真有些什么事,队长会不会明天就直接不让自己上场了?
这个游戏里人人都可以当医疗兵,人人都可以出门放哨,甚至人人都可以当突击手拉开抢线,但唯独狙位不是哪个替补说打就能打的。
他这样又会给小鹿带来多大的压力?毕竟,从来就没人想过替补会真的上场。带上只是图个心安罢了。
明明今天打得很稳很有希望,大家情绪都很好……
就在夏天一个人坐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别怕,下楼。
全身的暖流好像就在那一瞬间汇聚到了心口同一个地方。
夏天深吸一口气,随便和巨人编了一个借口,急匆匆地走了。虽然他不知道吴聊能做什么,但忽然间,他就是不害怕了。
DS和NW两家队伍订的酒店并不是同一家,但离场馆都不远,北纬五十五度的冬夜里,吴聊是冒着小雪一路跑过来的。
他抖落了风衣上薄薄一层雪花,帽子上的雪粒已经在暖气中变成了细小的水珠。
“怎么这么不小心。”见到夏天,吴聊忍不住轻声责备了一句,“你以后要靠什么吃饭心里就没有B数的吗?”
夏天不好意思地咧嘴傻笑两声。
吴聊轻轻托着对方的右手将其摆正:“左手伸出来。”
夏天乖乖听话,小声问道:“我这样有必要去医院吗?”
他天生就长着一双打电竞的手,手指纤长,节骨分明,好看极了。或许是因为紧张,他一双手除了手腕肿起的地方,泛着一种失血的青苍,触手冰凉。
吴聊把他两只手放在一起左右打量了一下,摇了摇头:“感觉两只手还挺对称的,也没特别肿,估计骨头没什么问题。当然,要是你想确认一下的话,我现在就可以陪你去医院拍个片。但这样的话,必须告诉你们队长。”
“你先别说。”夏天睁大了眼睛,“我也感觉不是骨头。骨折哪有这么好过,再说了,摔得不重,我骨头也没这么容易就裂吧?”
“你别动啊,”吴聊没理他,双手从夏天桡骨远端开始,一路轻按到他的手指根部,“哪里疼就告诉我。”
夏天在被按到伤处的时候轻轻“嘶”了一声:“就手腕那儿。别的地方不疼。”
“能转手腕吗?”
夏天试了试,手腕只是小幅度地动了动,然后他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一定要转的话,还是可以的,就是会疼。”
吴聊想了想,叹气:“我估计就是软组织受伤了,你今晚先冷敷吧。一会儿我去前台帮你要点冰块。”
“那我……”夏天犹豫地眨了眨眼睛,心里不是滋味极了,“我明天怎么办啊?”
如果吴聊不认识夏天,那他一定会很公式化地和人说——别担心,没什么大问题,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不要动手腕就可以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能这样和夏天说吗?
他能这样,和一个手腕流、明天还有四五小时高强度比赛要打的狙击手,说这句话嘛?
第37章 不想起名了解一下
吴聊沉默了一会儿, 慢条斯理地和夏天说道:“明天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没法给你答案。”
他顿了顿:“这甚至都不应该是你一个人做的决定。”
“来, 坐会儿。”吴聊对夏天温和地勾起嘴角,拍了拍酒店大堂的皮质沙发,“你等一下, 我回头慢慢和你说。”
说着吴聊去大堂餐厅找服务员拿了一碗装着大量冰块的冰水混合物,和一条消毒白毛巾。
“为什么不和赵队说?你们是一个团队,出了这种事情理应一起讨论的。”说着吴聊将毛巾在冰水里浸透, 拧干, 围着夏天右手手腕轻轻地绕了一圈。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一下子让夏天觉得舒服了很多。
“我……哎。”夏天用没事的那只手一把捂住双眼,脸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有口难言, “我觉得自己太傻逼了,都没脸和他们说。渡鸦肯定要把我给骂死, 如果当时我让他陪着,就没这些幺蛾子了。再说, 万一我明天就没事了呢?岂不是让他们白担心一晚上……”
“既然已经出事了,所有的‘早知当初’都是虚的。唯一有意义事是及时止损。你可以暂时先不让渡鸦知道,但你应该告诉赵骁越。”
吴聊忽然不嬉皮笑脸了, 让夏天颇不习惯, 在沙发里局促不安地挪了挪。但他一想到要以这么有创意的方式告诉队友自己把自己蠢死了,心里就又是一阵别扭。
“出了这种事你第一个来找我,说实话,作为你的朋友,我荣幸之至。”吴聊温柔地拍了拍夏天的脑袋, 语气依然严肃,“但同时,作为另外一支战队的队长,我觉得你这么做并不合适。毕竟明天和你一起上场的人不是我。明天你架不住枪,往前送死的人也不是我。”
“要是我的队员胆敢隐瞒这种事情,看我不干死他。”说着吴聊又露出了往常痞气的笑容,意有所指地强调了一下“干”字。
夏天:“……”
“那什么,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啊。”吴聊长叹一口气,向后仰头躺进了柔软的沙发里,“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希望你知道,无论明天你做什么决定,放弃也好,逞能也罢,我都会支持你的。”
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加希望你好,但无论明天的决定导致了什么结果,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
“好吧,我现在上去和队长说。”夏天不太自在地垂下脑袋,这才算是答应。
“还有啊,我不知道这事儿,我也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吴聊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别让你队友平白多想了。”
“嗯,我先上去了。”夏天起身,从沙发后低头凑到吴聊仰着的脑袋面前,轻声笑道,“谢谢你,哥。”
潮湿而温暖的呼吸吻过吴聊之前被冻红的耳垂,就在那一瞬间,他觉得为了这声“哥”,在两个旅馆之间再跑几个来回他都甘之如饴。
“走了,你早点回去。”夏天轻轻地弹了一下吴聊的额头。
吴聊看着夏天上楼的背影,又放纵自己在沙发里多陷了一会儿。
他忽然觉得丹麦这个地方可能风水不好,简直和这里暗无天日的冬季,以及黑色的裸麦面包一样有毒。比赛打得一比吊糟,网上骂声一片,小鱼干莫名的低烧还没退,夏天又把手伤了。一边是他最在意的战队,一边是他最在意的人,偏偏无论哪边,他都觉得有点无能为力。
心累。